他底氣十足,有恃無恐,哪裡需要一個李代桃僵的妻子幫他。
高耀什麼都有。
高槐什麼都沒有。
高耀仿佛那日站在紫藤花紛紛落花中,連神色都是一般模樣,溫文爾雅,笑得如沐春風,“你處心積慮代替朝甯嫁進來,該喜極而泣才是。怎麼見到為夫,反倒一副受到驚吓的模樣?”
姬朝安怔怔立在新房當中,望着比他高了足足一個頭的高耀,嘴唇開阖,到底心慌意亂地說漏了嘴:“怎麼……是你?”
高耀笑得愈發令人沉醉,眼中沒有半絲醉意,反倒冷靜得猶若雪川反光,他走上前,捏住了姬朝安的下颌,柔聲道:“怎麼不是我?夫人何出此言?”
手指鉗得毫不留力,仿佛要将他颌骨捏碎,姬朝安拼命自救,正想着尋個什麼借口糊弄過去,高耀卻倏然松手,似乎沾染了什麼髒東西似的,一面擦着手,一面摔門而出。
這一分居,便是十餘年。
其間高耀側妃、妾室,左一個右一個接了七八個進府。
姬朝安反倒樂得輕松,隻兢兢業業扮持國公世子妃,操持内務,将妾室們收拾得服服帖帖,漸漸赢得高耀信任。
再後來……
再後來,高槐步步緊逼,高耀溫和表象漸漸維持不住,在後宅發脾氣的次數愈發增多。
直到有一日,高耀突然闖入他房中用強,撕扯間衣衫破碎,狼狽不堪。
事後姬朝安才得知,那一日,高槐對高耀說道:“聽聞兄長後宅妾室衆多,獨獨冷落嫂嫂,既然如此,不如将嫂嫂送給我,我必定代替兄長妥善照料。”
持國公府視之為奇恥大辱,軟硬兼施迫姬朝安以死明志。
高耀倒不迫他明志,卻喜歡上對他用強,左一件右一件,撕了不知多少件錦衣華服,以至于姬朝安離府時,穿的還是高槐派人送來的衣服。
那段遭遇被他深埋記憶,裝做忘卻。
然而那悲涼絕望刻入骨髓,短促一聲裂帛就輕易挑開疤痕,露出内裡血肉模糊、從未痊愈的傷口。
姬朝安蜷起身子,兩手環抱,往竹榻裡側縮去,努力平複慌亂呼吸。
四肢冰涼麻木,一顆心驚慌得險些跳出胸腔,他咬着牙對自己說道:“早過去了、早過去了……”
那灰兔小心翼翼往竹榻方向爬了兩步,姬朝安驚得猛往後縮,後腦勺咚地撞上了牆,聲音響得叫人心悸。他卻絲毫覺不出疼痛,手邊碰到個東西就随手抄起來,不假思索朝灰兔砸去,嘶聲道:“莫要過來!滾!”
小槐樹一閃身躲開了,那個小小的黑漆螺钿八角盒在地上崩開了蓋子,裡頭全是他的寶貝:拼命攢下來的五顆北海珍珠、最大顆的曬幹貝肉、風雨樓的肉幹,全都飛散着撒了滿地。
小槐樹凄聲尖叫:“吱——!”
姬朝安恨屋及烏,看着他愈發生厭,又抄到竹篾編的枕頭,照樣砸過去,厲聲道:“叫你滾!”
空心竹篾枕在地上亂彈。
小槐樹駭得滾了個圈,四肢半軟無力在地上慌張扒拉,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書房。
姬朝安如被抽幹全身氣力,頹然靠在牆上,隻覺神志癡癡呆呆,軀殼空空蕩蕩,宛若孤魂野鬼,被陽光一照就要煙消雲散。
他聽見自己發出一聲枯槁綿長的歎息。
就如同垂死者留給世間的最後一口氣。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我誰也不欠……誰也不欠……為什麼……非回來不可?”
寂靜屋中,猶如死者呓語。
不知不覺中,暮色降臨。
姬朝安動了動僵硬四肢,好似傀儡活過來,再次呼出口濁氣,換下被扯破的外袍,心急如焚地外出找兔子。
時辰已過宵禁,街頭巷尾一片寂靜。
姬朝安又要隐藏行迹,又要留意小槐樹蹤影,不過跑了片刻就累出了汗。
夜色愈深,遠處高樓的燈火也接連熄滅,姬朝安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出門匆忙,這時才想起來該用尋物的毛氈小兔。
遂急匆匆趕回家中。
進了院門,姬朝安忽然聽見聲低低的嗚咽。
摸着黑循聲找去,就看見一團朦胧黑影蜷縮在平常關押兔子的鐵籠裡。
姬朝安蹲在鐵籠前,抱着膝蓋,酸澀熱氣從心底深處湧出來。
“小槐樹,”他輕聲喚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