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呼喚的籠中兔發出細弱哼聲,卻并沒有出來,反而溫馴地蹲在籠子裡,将頭深深垂下,耳朵耷拉,蜷成一團。
這是姬朝安立的規矩,做錯事,罰關籠子三日,且隻有蘿蔔白菜吃。
姬朝安伸手,從籠子裡将他掏出來,低聲道:“你記得規矩,這很好,隻是我當初說的是:初犯可免罰,再犯關禁閉三日。”
灰兔柔軟腳爪順勢抱住姬朝安手腕,再順勢趴到他懷裡,嘤嘤地哼着,耳朵尾巴輕輕擺動。
姬朝安撫摸他柔軟溫暖皮毛,低聲道:“我……這次壓不住脾氣,朝你說了重話。”
他帶着兔子回屋,一時間竟不知如何繼續。
不堪回首,一心隻想翻篇。
他不說話,兔子也不催,埋頭在他懷裡趴着不動,唯有小尾巴顫抖不休。
姬朝安歎道:“餓不餓?我給你做好吃的。”
灰兔道:“吱!”
姬朝安失笑,應道:“好,全要肉,不要胡蘿蔔。”
小槐樹頓時兩眼發亮,将先前所受的委屈抛到九霄雲外,貼在姬朝安懷裡一通吱吱亂叫,竟似在點菜。
姬朝安将這慣會得寸進尺的小東西放在肩膀上,當真進廚房做了三菜一湯,全葷,連貝肉湯也不放胡蘿蔔。
一人一兔風卷殘雲,吃得肚兒渾圓。
姬朝安還用筷子夾着肉喂他。
最後還打了熱水,擰了毛巾,将灰兔四個爪子、全身皮毛擦拭得幹幹淨淨,将他放在懷裡一起睡。
小槐樹享盡諸般寵愛,竟有些不知所措,戰戰兢兢抱住了姬朝安一并帶入被窩的胡蘿蔔布偶,這才确定……是真的。
當身後小童勻長輕緩的呼吸聲傳來,小槐樹四肢松散地躺着,漸漸也墜入夢中,這次做的是美夢。臨睡時小槐樹想道:若是、若是每次都能換來這樣一頓美食與陪睡,偶爾任他發脾氣……倒也無妨。
隻可惜美夢果然短得很,第二日一早姬朝安就滿臉郁色地提着兔子扔進西廂房,嫌棄他掉毛。
小槐樹吃得飽睡得足,養得膘肥體壯,比當初撿到時胖了好幾圈,再加之天氣轉暖,竟提前換毛了。
姬朝安歇息了兩日等消息,盯着小槐樹天天按着靈族修煉的法門吐納修行,又帶他念書,讀“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讀“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小槐樹耐着性子聽,聽着聽着,小腦袋一點一點,便靠在姬朝安懷裡,睡了過去。
到了第三日上午,姬朝安收到消息,去風波樓與崔複喝茶。
崔複特意出面,是為了順帶給他送請柬,一副好事将近的模樣,胡子渣都刮幹淨了,并說道:“第一件事辦成了,啧啧,你小子,真夠狠。”
姬朝安道了謝,順帶收了請柬,闆着臉說道:“他怎麼舉報我的,我就怎麼舉報他;他怎麼污蔑我的,我就怎麼污蔑他,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何錯之有?”
崔複歎道:“隻怕這樣行事,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做的。”
姬朝安笑道:“自然要叫他們知道是我做的,往後再有人要用什麼卑劣下作的手段,才會掂量掂量,受不受得住後果。”
崔複大笑,拍了拍他肩膀:“原來不是為意氣之争,是震懾宵小。好、好。”遂又歎道:“叔叔都沒什麼可教你了。”
姬朝安正垂目喝大棗茶,險些被崔複老氣橫秋一句話嗆到,他抹掉嘴角茶汁,不願陪崔複犯蠢,便轉而問道:“可查出來了?”
崔複便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裹,輕輕拍了拍,笑道:“幸不辱命。這種動了不幹淨手腳的書冊,肯做到無非那幾家,追本溯源,你猜我查到了那兩個人頭上?”
姬朝安着實吃了一驚:“什麼?兩個人?”
崔複呵呵笑,搖頭晃腦地歎息:“小八郎啊小八郎,你小小年紀,仇家可真不少。”
姬朝安狠狠瞪他一眼:“莫亂叫人名字,一個是六王子,另一個是誰?”
崔複正色道:“我記得你爹提過,若在宗族裡,你排行老八,所以小名八郎,怎麼是亂叫?另一個人容我賣個關子,先說六王子,他隻怕沒幾日活路了。”
崔複喝了口茶,歎道:“你說巧不巧?他也感染了惡疾,如今隔離在宮中,連陛下去探望都被擋回來。”
姬朝安愈發震驚:“究竟什麼事,竟連他也要被滅口?”
他略略将前因後果一捋,脫口道:“拐騙案?”
與此同時,崔複亦道:“拜鬼母。”
姬朝安兩世加起來也未曾聽聞過這等典故,便虛心請教。
崔複總算滿足了好為人師之心,洋洋得意為他講解:“送至少十個适齡少女供鬼母挑選,若有相不中的,當場殺之,作為血祭。”
姬朝安道:“若是相中又如何?”
崔複面上得色消失,轉為凝重,“若有被相中的……比死還慘。要令其受孕,待胎兒成型,以藥物催産,将其供奉鬼母,如是循環,直至鬼母厭棄,再換新人。”
姬朝安臉色鐵青,一拳捶在桌上,怒道:“荒唐!草菅人命、令人發指……她、她這是所為何來?”
拜鬼母也好,造禁|書也罷,雖然線索都指向六王子,但明眼人誰不知道一切皆是範王後指示的。
恐怕連指示也算不上,而是借着六王子名号肆意妄為罷了。
崔複歎道:“哪有什麼鬼母?實則是妖魔域流傳過來的邪術,傳聞可剝奪他人孕育子嗣的機遇為己用。那一位……十四年無所出,心急如焚,本就不是良善之輩,如今愈發喪心病狂了。”
他往椅背上懶洋洋靠着,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一副閑散文士的模樣,眼中光芒卻格外明亮,“這消息能賣大價錢,隻是,該從哪裡着手?”
姬朝安皺眉道:“還有一點,六王子絕不能死。那女人跋扈慣了,做事難免疏漏,六王子手裡,必定還有其它證據。”
崔複歎道:“那是株參天大樹,根深葉茂、盤根錯節,咱們這點子力氣,比蚍蜉撼樹好不了多少。”
姬朝安道:“不用撼樹,砍下第一斧即可。萬事開頭難,砍得多了,自然就倒了。”他頓了頓,瞥了崔複一眼,“崔先生,你對個十歲小孩用激将法,未免太不地道。”
崔複打着哈哈,給姬朝安添上熱茶,“誰把你當十歲小孩,是要吃大虧的。咱們小八郎驚才絕豔、運籌帷幄、滿腹經綸、學富五車……”他毫無誠意吹捧一番,才問道:“她險些迫得拙荊出家,與我自然不死不休,你做這些,又為什麼?”
還有兩個月成親,這就連拙荊都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