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朝安虛心受教,又道:“傳聞十二大巫聯手,花了數年時間才設計出兩道詛咒,一曰傷魂鎖,用以殺魂魄,一曰傷春鎖,用以損命理,也不知這兩道詛咒若是流傳到今日,有沒有法可解?”
龔先生臉色沉了下來,停住手中動作,默然片刻,才重重地将瓷缽往手邊小幾一頓,斥道:“你這小子,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原來是為了打聽這件事?這些事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姬朝安想不到龔先生反應這樣大,一時有些慌,低聲道:“我、我就是一時好奇……”
龔先生神色變幻不定,盯着姬朝安的眼神晦暗複雜,難以言喻,然而姬朝安唯獨察覺不到殺意,是以隻靜靜站在原地,回以殷切目光。
龔先生兀然一笑,再次拿起瓷缽,撚着些少魚蟲,一顆顆往池子裡撒,說道:“這可真巧,你這是問對人了。”
姬朝安兩眼瞪大,這次是切切實實地驚道:“先生……龔先生知道??”
龔先生道:“我不知道。”
姬朝安來不及失望,又聽那老頭續道:“不過老夫知道誰知道。”
不等姬朝安有所回應,老頭又幽幽續道:“不過那人已經死了。”
望着那小童蹙起的眉頭,龔老先生笑得滿臉褶子堆了起來,“我曾有個朋友,她是十二大巫後人,精通降咒解咒,一生坦蕩。然而臨到老了,卻做了錯事。”
龔先生一雙渾濁老眼盯着湖面碧波蕩漾,漣漪擴散如繁亂心緒,陽光照耀下,老人雙眼中有光芒閃爍。
姬朝安沒有開口,隻立在一旁,靜候下文。
龔先生回神,顫巍巍站起身來,一面将瓷缽裡剩下的魚蟲全數傾倒入水,一面續道:“十五年前,她……一時糊塗,收了巨額錢财,下了兩道咒,一鎖傷魂,一鎖傷春。對一個無辜嬰兒,用了上古時懲治大奸大惡才會動用的封印禁咒。”
“下咒之後不出三日,她便遭刺殺,死在家中,兇手至今未明。”
龔先生仿佛眨眼蒼老了五十歲,瓷缽自他手中跌落,墜入湖中,他仍然空懸右手,仿若要去觸碰什麼虛空中絕對無法觸碰的物事,低聲道:“她姓薛,閨名叫薛幼棠,江湖人尊稱一句薛大娘,巫女血脈凋零,她孑然一身,并無親眷。不過,私底下她還有一個女兒,名叫薛晴。”
“此事知情者極少,薛大娘被刺後,薛晴便不知所蹤。若是還活着,今年整好三十歲。”
姬朝安暗暗記下,又問道:“既然有女兒,那女兒總該有個生父?”
龔先生輕輕笑了笑,渾濁雙眼視線茫然不知落處,低聲道:“巫女血脈傳女不傳男,生父是誰,都無關緊要。”
姬朝安道:“如此說來,生父也不知道那位薛……薛姐姐的下落。”
龔先生道:“生父無關緊要,自然不知道女兒的下落。不知道,她才安全。”
“不過,”他說道,“這世上若是還有人知道如何破解傷魂、傷春兩道封印,便隻有這位薛晴姑娘了。”
姬朝安便不再追問,隻對龔先生深施一禮,這才告辭離去。
老先生頹然跌跪湖邊,無聲無息、嚎啕大哭。
姬朝安并不回頭。
昆侖十二大巫雖然執掌人、靈、鬼、魔、妖等各族的祭祀咒文,卻俱都出身人族,是以薛幼棠既然身為後人,多半也是人族。
即便不是人族,也是半靈,亦即人、靈二族的混血。
薛晴是薛幼棠同龔先生的女兒,自然也是個半靈。
天下間就有這等巧事,姬朝安一打聽,就打聽到了當年給高槐下咒的關系者那裡。
且其他人不清楚,姬朝安卻多虧上一世機緣巧合,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
半靈無論在七道抑或在四國都受盡歧視,生存艱難,是以自發抱團,暗地裡聚居在一座鎮子裡。
那小鎮名喚峒鎮。
薛晴若是逃亡,無處可去,經過多年颠沛流離,最後多半就去了峒鎮。
隻是……
姬朝安越走步伐越快,一顆心狂跳不已。
他記得清清楚楚,上一世,約莫就是近幾年發生的事。峒鎮過萬的鎮民,被人封在城中、屠戮殆盡。
必須在這之前找到薛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