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問道:“舉報者信口開河,随意構陷良民,就隻能放過他不成?”
那中年首領一闆一眼地道,“九律司内自會處理,與你無幹。”
姬朝安道:“此言差矣,此事與我幹系頗大……他冤枉的是我!”
那中年首領低垂視線看了一眼不及他腰高的小童,柔聲道:“小孩兒,好生讀書習字,方為正途。其餘諸般雜事,皆是過眼雲煙。”
說罷便領着衆人走了。
姬朝安在他身後,恭敬施了一禮,低聲道:“受教了。”
張捕頭也走上前來,在姬朝安肩頭按了按,“回吧,此事當無後續,不必再放在心上。平日裡若是有事,就來尋孔大人,小小年紀,莫要獨自強撐。”
姬朝安也向他誠摯道過謝,突然咧嘴一笑:“他們不說我也知道是誰,前些時日我捉魚養兔,馬家那小子都看在眼裡的。”
張捕頭一怔,彎下腰低聲道:“朝安,不可。”
姬朝安兩手背在身後,對張捕頭笑得人畜無害,瑩白臉頰微微揚起,如若初夏輕風拂過枝葉間剛剛露頭的小青杏,“張捕頭放心,他年紀比我小,我不會對他動手。”
張捕頭微微颔首,又叮囑幾句,也帶着巡捕們離開了。
姬朝安送走官差,關上書鋪大門,臉色才一點點沉下來,他緊緊攥着拳頭,眼神陰鸷狠戾,同平時判若兩人。
聽到身後腳步聲,他才急忙收起面上神情,回頭見是小滿走近了,關切問他:“朝安……東家!你怎麼了?”
姬朝安不知道小滿可曾見着自己先前的猙獰臉色,但如今他這樣一問,多少令人感到心中熨帖,便搖頭說無事。
随後突然嗤笑了一聲,交叉雙臂哂然道:“他以為自己行事隐秘,這事做得也着實不留痕迹,小小年紀,手段不能不說高明。隻可惜,偏偏撞到我眼前來,我陪着他作妖作了多少年,眼簾子一掀我就知道他要朝哪邊甩眼風——跟少爺我鬥?他不想要還罷了,他若想要……我偏就不給他了!”
小滿聽得似懂非懂,嘻嘻笑着點頭,搓着手湊上來:“東家說話一套套的,馬爍才八歲,再如何作妖也翻不出東家的手掌心……東家,那粥還能不能給我一碗?沒吃飽……”
小滿一無所知,隻聽見姬朝安提馬家那小子,自然跟着附和,然而姬朝安此刻所說的,卻是高耀。
九律衛查妖獸是真,然而恐怕連那中年首領都不知曉,他奉令行動背後的真相,是持國公小世子在找一隻兔子。
持國公雖然冷遇高槐,卻也絕不能容忍愛子高耀背負弑兄之罪,高耀此番行事,必定瞞着持國公。而這,便是姬朝安保下灰兔的機會。
姬朝安拉着小滿退回院中,叫小滿蹲下來,附耳同他說了一番話,小滿兩眼瞪得溜圓:“這?當真要這樣?”
姬朝安鄭重點頭,說道:“小滿哥,此事務必做得隐蔽,出我口,入你耳,決不能叫第三人知曉。隻要你應了此事,我那一鍋栗子墨魚粥都給你。”
小滿笑逐顔開,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再盛一碗就夠了,豈能連鍋端,娘知道了得打死我……”
他一時心直口快,才說出口,就見小童眼神黯了黯,懊悔地直抽自己嘴巴。見那粉妝玉琢的小孩兒濃密眼簾低垂,再想起自己當年在書鋪幫工時,虞嬸嬸溫柔可親的笑容與她做的綿軟可口桂花糕,如今天人永隔,隻留下這樣一個小孩兒艱難度日。
小滿便愈發地心疼姬朝安,拍着胸脯道:“朝安,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一定做得妥妥帖帖的,買一送三!”
姬朝安也不過一時感慨,遂收斂了情緒,說道:“千萬不可買一送三,我說怎麼做,小滿哥照着做便是,一分一毫也莫要偏差。”
小滿連連點頭:“我懂,我懂!”
姬朝安又盛給他一大碗粥,中途見那碗墨魚片晾涼了,便連碗送進小槐樹籠子裡。
小滿吃了個肚兒圓,心滿意足告辭走了。
姬朝安這才将籠子打開,小灰兔頭沖牆尾巴朝外不理他,那碗墨魚片倒是被吃得幹幹淨淨。
姬朝安将他撈出籠子抱在懷裡,順着耳朵往後背撫了幾十次,一面低聲道:“小槐樹,你可還記得我在什麼地方撿到你的?今晚我們……”
他越說聲音越低,将兔子舉起來頭貼着頭,隻差提起長耳朵來朝着裡面說話。
兔毛本就細軟,這小灰兔又被禁锢在幼體時期,一身毛輕柔如雲朵,姬朝安說完,忍不住将臉貼上去蹭了又蹭,誰知小槐樹突然掙紮着從他手裡跳了下去。
姬朝安幾步追上,又抄起兔子蹭了蹭,這才放他跑得沒了影,自己則喝完粥,洗碗打掃,眼看着鐘漏到了約定的時刻,姬朝安便出了門。
晌午時分,天色卻陰沉,洛京依然春寒料峭、呵氣成霜,街上沒有多少行人往來,馬氏布鋪裡更是空空蕩蕩,一個客人也沒有。
姬朝安堂而皇之邁步走了進去,在看店的馬小花驚恐目光注視下莞爾一笑,随即手腳利落地砸了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