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楚清琅幾乎生出笑容，想問謝塵緣都這時候了，還把幽默感展現出來做什麼？又犯病了？

但是望着那琥珀色眼眸，他心中的寒意卻越來越深，連帶着唇都開始發顫起來。

他想問，但是隻叫出了一個名字。

“謝塵緣……”

聽見了他細弱的呢喃，被安撫成功的兆歧摸到他，又握上了他的手腕，帶着要将骨頭捏碎的力度。

兆歧俯身，順着手臂将人重新撈回懷裡。

“别叫他。”

我也不想叫他啊！

楚青琅想要掙開，卻感覺自己的身體漸漸失去了控制，他聽見不遠處的承影劍發出陣陣嗡鳴聲，丹田處的真氣不自覺的調動起來。

而抱着他的蠢貨，還拿着那張臉在他頭上蹭來蹭去，從喉嚨間發出呼噜噜的極為享受的聲音。

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被控制住了！

楚青琅渾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兆歧輕聲在他的耳邊說：“主人，我騙你的，我其實根本沒有辦法讓那些魔物聽話，我不是魔尊。”

兆歧捧着他臉，摸索着低頭吻他的眉心，“我隻是想抱抱你。”

那張英俊的面孔彎起唇，不像第一次見面時的冷漠防備，不像先前的暴戾瘋狂，帶着溫柔，連帶着那空蕩的紅眸都閃着微弱星光。

楚青琅簡直要氣瘋了，兆歧說的什麼屁話，如果他不是魔尊那任務進度是怎麼漲的？如果那些魔物不是他的人，那怎麼這麼巧合的和他打出了一個配合？

這麼精準的抓住楚家人，讓他不得不踏上這落仙台？

麻痹感自手腕心髒而起，轉瞬間蔓延至全身，不遠處的承影突破法陣，晃動着來到他的面前。

楚青琅僵硬地朝它伸出了手，握上了那系着紅繩的劍柄。

兆歧看不見面前幾乎将他殺死的劍，正閃着寒光。

絲絲縷縷的紅霧攏于掌心，再不複以往的輕易，隻有艱難。

他的唇角又溢出鮮血。

不遠處傳來仙人的大喊。

“他要自爆！阻止他！不然這京城會被夷為廢墟！！”

“弑神陣——起！”

一聲極輕的碎裂聲傳來，兆歧的面頰恍若摔碎的陶瓷裂開，金光從裡面溢出，帶來恐怖的壓抑感。

金光裂縫越來越大，陣法罡風乍起，密密朝中間的人襲擊而去。

輕薄紅霧重新凝聚，兆歧猛地推遠楚青琅。

随即手一揮，紅霧仿佛紗衣一般将他蓋住，那壓抑感和罡風也随之消失，牢牢将他保護住。

兆歧說：“我會救下他們的，别擔心。”

你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楚青琅張大了眼，腦袋不斷的給身體下達停下的命令，但是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朝着兆歧走去。

腳下的台面已經被鮮血覆蓋，走上去，鞋底拉扯着血絲，發出輕微的“啪嗒”“啪嗒”。

兆歧身上的金光裂縫從臉頰向下蔓延，聽力是最先消失的，接着是視力，然後會是嗅覺、觸覺，等五感全失，自爆成功，他也将魂飛魄散，再無轉世投胎之路。

他想着，小少爺既然擔心那些平民，那就救下他們吧，反正這一條命，也是小少爺救下的。

不遠處依然在猙獰放肆狂笑的魔物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後突兀出現的黑霧。

而等到發現，那黑霧已經将他們淹沒，随即，就是一聲聲的慘叫哀嚎和骨骼碎裂聲音。

落仙台的弑神陣法也已形成。

烏雲翻滾，雷電閃爍，白光攜着雷霆萬鈞威勢從天而降。

一道身影卻握着劍猛地鑽進那雷光中。

下一刻，無窮光芒挾着沖天煙塵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也壓下了他們想要救人的心思。

一道極為強橫的爆炸聲響帶來強烈陣風，朝着周圍蔓延而去。轉瞬間，将在場的所有人身上劃出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青雲弟子面色一變，沒有在乎身上的傷痕，聯合施術攔下了那陣罡風。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漸歇，他們一個個筋疲力盡的吐血倒地，随即被趕來的仙宗門人扶起。

謝塵緣揮開扶他的師兄，眼也不眨的望着落仙台。

很快。

烏雲散盡，天空中所有魔物消失不見。

落仙台炸起的煙塵碎雪般落下，露出裡面的場景。

此時原本平整的台面已經成了一個大坑，一塊塊的碎石被碾為塵粉，位于中間的隻有一人，身上整潔無比。

與魔物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狼狽不堪的人。

畢竟，自爆不可逆。

在那人身旁，一柄飛劍愉悅嗡鳴。

*

楚青琅閉上了雙眼。

劍柄冰冷，血液粘膩。

他聽見了血肉撕裂的聲音，還有着那一聲疑惑又絕望地詢問，戛然而止。

“主——”

三劍。

丹田，心髒，脖頸。

他親手殺了他的任務目标。

*

任務失敗。

楚青琅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他站起身，眉宇間的傲氣漸漸隐匿，變成了平淡冷漠的模樣，那張明豔面孔，被霜雪覆蓋。

灼灼火焰仿佛就此熄滅。

他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出落仙台形成的坑洞。

他第一次這麼生氣。

是他大意了。

楚青琅看着不遠處凝望着他的謝塵緣，主動握住了餍足愉悅的貼着他的承影。

他問：“你的目的。”

謝塵緣朝他走去，面上依然是溫和的笑容，仿佛從不失态，哪怕他身上已經被傷痕覆蓋。

他反問：“什麼？”

楚青琅說：“你告訴我你設下計劃想要捉住他，但是實際上是想要殺掉他，這無可厚非，但是為何要控制我殺掉他？這和你的師兄們的目标并不相同。而且，那些綁架我父母和百姓的魔物并不是他的手下，是你做的吧。”

細節在腦海中穿成線，為那個猜測不斷添磚加瓦，他不敢置信。

楚青琅看着走來的謝塵緣。

鮮血浸染也不掩其風姿卓越，神情溫和，誰看去都認為他是一位正直的好人，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以仙門子弟的身份驅使魔物，控制他殺死魔尊，算盡了所有的一切。

謝塵緣來到他的面前，視線在他面頰上的血漬頓了一下，好像要将其擦拭幹淨。

他歎息一聲，還是沒有動手，淺淡眼眸一如既往，“玉兒，你殺死魔尊，拯救京中百姓，這份功勞足以讓你進青雲仙宗了。”

他輕描淡寫，“我說了，我有辦法，我會幫你。”

就隻是因為這樣？

猜測成真，楚青琅有一瞬間的頭暈目眩。

謝塵緣竟然從那麼早就開始計劃了。

想必丹藥承影所謂的副作用隻是為了讓他掉以輕心，讓他以為吃了解藥就沒關系了，實際上那功法加上紅繩法器，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隻為在最後時刻控制他，讓他殺掉魔尊。

好缜密的心思。

楚青琅攥緊了手中的劍，一字一句道：“你身為仙宗弟子，怎麼敢驅使魔物？”

謝塵緣彎唇，“我隻是放了一個消息，是他們太蠢。”

他從不親手做這些會被人指摘的事，雖然就算他做了，也無人敢說。

所有人的目的和欲望都太過于淺薄，他一眼都能看清。世界仿佛是沿着他劃定的軌迹前進的。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友人反目，愛人成仇。人心仿佛一顆種子，他栽種下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毫無新意。

财富，權力，美人觸手可及。

就連修仙，也太過于輕易，毫無挑戰。

他無聊很久了。

——直到那一天，他碰見了灼燒他整個世界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