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斜飛入室的光斑掩映下,由倫子裝點的竹編花籃被擺放在過道的一側,蘭花、水仙和蓬萊松聚簇在其中,亦是送給芽生的禮物,而它們淡淡的影子皆落在了後面的屏風上。
她側頭,盯着那幾朵石榴紅色的蘭花好半晌後,倏然提議道:
“不然,咱們另辟蹊徑?”
……
禅院虻矢眯緊如鷹般的雙眸,審視着站在他面前的芽生。
白白淨淨的小臉上挂着笑,齊耳的黑發烏亮似錦緞,模樣精緻,唯一的不足可能就是有些削弱,臉頰兩側都沒點小姑娘該有的嬰兒肥。
于上次會面時穿着的和服也被褪下了,套在黑色羽絨服裡面的衣服是件藕荷色的高領毛衫,隻在脖頸的翻領處微微露出些的布料,但瞧起來倒是比單穿和服時的身型圓潤不少。
禅院虻矢聽着芽生一字一句地講述前因後果。
等小孩的所有陳述終了。
他反而蹙眉,文不對題地說了句:“怎麼還這麼瘦。”
芽生聳了下肩頭,還挺驕傲:“這就是吃不胖的體質啊,我姥姥她也這樣,别羨慕。”
禅院虻矢:……
禅院虻矢:誰羨慕了。
跟着芽生一塊過來的禅院正雪扭頭捂住嘴,撲哧一笑。
芽生不想叙舊,她有急事,再耽擱一會兒時間倫子可就搗鼓好狗飯回去找她了。
于是她朝禅院虻矢又笑了笑,是在侑子的店裡幫忙招待客人時學會的營業假笑,然後問:“所以可以讓我的護衛和侍女們到外面給我買東西回來嗎?”
禅院虻矢答非所問:“藏在影子裡的這種擴張術式,你是自己想到的?”
他在說到芽生靠躲進禅院正雪的影子裡來找他的方法時,語氣有幾絲郁悶、有幾絲愕然,還有一絲絲微不可察的驚羨之意。
才覺醒生得術式就能自發性的開發出擴張術式。
……萬裡挑一的天賦啊。
芽生摸了摸鼻梁:“算是?昨天在和雀她們玩捉迷藏的時候,就突然發現自己鑽進旁邊屏風的影子裡面去了。”
禅院虻矢的喉頭一梗。
他趕緊擡手掐了兩下眼角處的睛明穴,心道再問下去怕不是要嫉妒的癫狂。
禅院虻矢:“我會讓竣勝給你安排。但記住,出去的隻能是你的仆從們,你不可以。”
禅院竣勝是幾位長老之一。
主管人事,負責族内的人員調動,雲雲。
芽生連連點頭:“好的哦。”
“還有你的禁足依舊!”
随後禅院虻矢就又開始揮手趕芽生了,每次他看到這小家夥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就莫名的窩火,氣得直牙疼。
快走吧,快走吧,真是活祖宗。
-
快樂的日子稍縱即逝,時間一晃便到了年底的大晦日。
一早,激動難掩的禅院知葉就跟着禅院正雪出門了。屋裡忽然不見了一個高個頭的大小夥子,再加上芽生房間裡多出來的、明眼一看就是不屬于禅院的玩具——是上次正弦和雀外出帶回來的禮物。
這些自然瞞不過細心慎重的倫子,但她又突然選擇對芽生他們的小動作視而不見,亦不再出手阻攔。
隻是在沒有看到正雪和知葉的蹤影時,與芽生低聲道:“芽生大人,切勿玩心過重。”
正大鵬展翅的芽生囫囵地點頭表示知道了,而後笑着與倫子撒嬌,就此把話題翻了個篇。
“倫子婆婆,這身和服還要穿多久?我的手都快舉累了。”
“很快了,麻煩您再等等。”
“好——”
這天芽生的禁足得以被正式解禁。
而緊随其後的,是禅院虻矢和某位長老安排在傍晚時進行的“全家總動員”年夜飯。明面上的意思是說如往年那般的一起跨年,實則是要把憋在院子裡都快發黴的芽生,正式介紹給嫡流和長老們。
她被裡三層外三層的鎏金振袖團團包裹,松綠的底色,再搭配上朱紅色的内襯與幾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倫子擔心她受涼,還定制了一條雪白的兔絨披肩。
在旁搭手幫忙的雀和鶴彩一直在誇着她好看,連素來寡言的正弦被問到,也悶悶地點了點頭贊同了兩位小姐妹的審美。
唯有芽生在哀嚎:“裡面的保暖内襯好重!”
……
芽生的住所距離吃飯的地方最遠,所以也是所有人中到場最慢的那個。
躬身守在幛子門外的侍女不認得芽生,但她們都眼熟倫子,眼見正緩緩走來的領路人是一身藏藍和服的倫子後,連忙拉開了幛子。
兀然,從和室内竄出的刺眼光亮便晃暈了芽生的雙眼。
她站在門口處,也是昏暗與白光的交界線的位置,下意識地擡起手背擋在眼前,在白花花的燈照中隐約地看到其中已然落座了不少的人。
但芽生隻認識禅院虻矢、禅院扇和禅院竣勝。
所以等她的眼睛适應了光亮,再走進屋裡自然地坐在唯一的空位置上後,也僅僅是老老實實地喊了這三個人。
“老爺子好,扇堂叔好,嗯……竣勝叔您也好。”
“……”
在座的諸位面面相觑數秒,鴉雀無聲。
直到坐在禅院虻矢最左側的一個梳大背頭的大叔蓦地撫掌大笑,他洋洋灑灑又不拘小節地仰天大笑好半天,等其他人相繼回過神來後,這位大叔就已經開始拉着芽生做自我介紹了。
“我是你堂伯,禅院直毘人。”
“哦,直毘人堂伯好。”
“鄙人乃掌管族中财務要事的禅院新,喊叔叔即可。”
“新叔好。”
“我……”
……
認了一輪的人過後,芽生說得口幹舌燥。
眼見終于是最後最後的一位了。
也是一衆老頭兒、大叔們當中最年輕的一位黑發少年,臉上有道可怖的疤痕。
綠色的鳳眼看向芽生。
“禅院甚一。”
-
等心力交瘁的芽生挪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時,她早就累的沒有半點放煙花的心思了。
蛋黃似的月亮停滞在黑壓壓的樹梢間,亮度比不上那間和室内的燈光三分,隻有朦胧漂浮的雲與它相伴,今夜沒有繁星。
庭院裡寂靜無聲。
隻有雀正鋪着被褥在等芽生,暖桌上放着碗還冒着熱氣的紅豆湯和一小塊巧克力蛋糕。
芽生腿疼的要死要活,直接把自己重重地往軟鋪上一摔。
呲牙咧嘴地問:“怎麼就你一個人了?”
雀笑吟吟地回答她:“我猜小姐您肯定會因為跪坐太久不舒服,回來後估計也不會有多少精力放煙花了。所以在問過正雪哥怎麼玩線香煙花後,就貿然做主帶着他們放了幾支,這次還買了三個小蛋糕,我們分了兩塊吃。”
說道後面,她又變得不是那麼的自信了,在暖暖的橙燈下看向已經伏到暖桌上、側頭枕着雙臂的芽生,小聲問:“……我這樣做可以嗎?”
“可以呀!”芽生喊道,“你做得特别好,雀!”
芽生擡起還别着發簪和頭飾的腦袋,聽着耳邊響起的一片叮叮當當的聲音。
鄭重其事地重複道:“你做得特别棒,新年快樂!”
“……”
雀咬着嘴唇,眼中含着水汪汪的淚,也用力地點了點頭,“嗯!謝謝您,小姐!”
“新年快樂!”
兩人正相視一笑着的時候。
芽生突然皺皺鼻子,覺得自己似乎有聞到什麼香味。
她捧着正暖手用的紅豆湯的瓷碗,問:“雀,你有聞到什麼味道嗎?”
然後又自問自答起來,“這個味道,怎麼好像是……日清的海鮮杯面!!!!!”
她做夢都想吃這個了啊!!!
“海鮮杯面?”
“你不知道嗎?”
“沒聽過。”
“那現在你知道了,下次出去的時候記得給我買幾桶!”
芽生嗅着那股熟悉的香味一路就小跑到了庭院裡右側的那面圍牆下,然後仰頭看着比兩個她還高的圍牆急得直跺腳,又火急火燎地趕緊招呼雀一起去把梯子搬過來。
雀邊幫忙搬梯子,邊遲疑地問:“小姐,您是不是太餓出現錯覺了啊?”
隔壁有住人?
她們在這裡待了半個月了,也沒聽到對面有出現過任何的動靜。
芽生不疑有他:“我的鼻子總不會出錯的。”
她說完就哼哧哼哧地開始往上爬,一步并作兩步、兩步并作三步,最終噗地一露頭,将自己的整個上半身都卧在了圍牆的磚瓦上。
在幽幽沉沉的暗夜中,
芽生尋到了一雙貓兒似的眼珠,被碾碎的星光皆然藏在那裡,黑裡揉了點金,但更多的是宛如蓬蒿般茂盛且盎然的綠色,它們仿佛生了蜿蜿蜒蜒的藤蔓。
能越過圍牆,勾住月亮。
但芽生此時顧不上太多了,她雙手合攏成喇叭狀,對着正捧着杯面、準備大快朵頤的男生大聲喊道:“喂,我要用蛋糕和你的泡面做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