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在這無眠之夜，你固執己見的登臨

金城楓很長時間都沒開口，期間隻能斷續地聽見他略顯粗重的喘息與低咳聲。起初他真的強忍狼狽，但電話另一面的慈光寺見遙卻既不出聲，也不按照常理對他說出一些催促或是困惑的話，隻是那麼靜靜地……偏偏還一直維持着通話，金城楓發覺這樣的現狀後，才不禁倚靠着櫃子徹底放松下來。

十七歲的金城楓是标準的少年身材，哪怕肌肉鍛煉得再如何充分，可是卻剛過抽條的時候，身量仍然顯得非常清瘦，外套直穿在身上也顯得寬松。他胸膛和腰腹更是都大喇喇地露出，但不再覺得冷。

因為他們各自這獨自一人的午休，空寂無比的更衣室與圖書室……那個無心打通卻絕不會輕易挂斷的電話，就這樣将兩處空間的少年、少女維系起來。沉默之中，卻仿佛湧動着某種無聲的熱烈。

直到金城楓終于能盡量平常地連貫講話。

“那個沙地上的傑作，謝了。”

語音再沒有那樣他向來的輕漫感覺，金城楓隻是如此普通的開口說着話。亮澈的少年聲線帶着低啞。

讓人不由感歎，原來他也是會好好說話的啊。

雖然已經大概猜想到他會提到這件事，但電話這頭的慈光寺見遙還是不禁微微攥緊了手，輕吸一口氣側着低下了頭。少年罕見的認真語氣讓她的臉在氤氲陽光中染上薄薄的绯色，是她自己都不曾發覺的隐秘心事就這樣被袒露于人前的微熱。

慈光寺見遙甚至忽然胡思亂想到本傑明·富蘭克林曾寫下過的話，隻有愛和咳嗽聲是藏不住的。

“……沒給金城同學增添無謂的壓力就好。”

她盡量用清醒的思路說着，可金城楓聽到她這話卻是毫無征兆地笑出聲，哪怕夾雜的輕咳也根本擋不住他那樣的、帶着十足亮烈的少年感的笑。

“知道會給人壓力——那你還做。”

他又是那種輕佻的，時不時甚至還會拉長音的惡人語氣，隻可惜現在卻更像一個得趣的小孩子。

但雖然這麼說，金城楓可是沒有半點壓力，隻不過他的好勝心确實被煽動得一點都不剩了而已。

慈光寺見遙也笑了。

“因為我希望金城同學赢啊。”

那樣的聲音，清亮亮地便傳入金城楓的腦中。甚至都還來不及處理，他就聽慈光寺見遙接着說道：

“重視一個人，也多少要做好傷害的準備。”

金城楓靠着身後的衣櫃，低垂下眼睑，緩緩地向下滑落，便坐在了更衣室鋪着泡沫墊的地上。

——啊……是啊。

他知道的，多少就是因為害怕再承受那樣來自重要之人的傷害，金城楓才放棄思考自己的現狀。

人活着，就難免在無意中傷害别人。

就像金城楓其實知道遠野日和什麼錯也沒有，可他就是恨，夾雜着年少所有嫉妒不平的恨，那麼卑微苦澀的恨……他甚至就是因此而那麼看不慣桐島郁彌，因為桐島郁彌仿佛擁有着他渴望卻無論如何也再無法擁有的一切，無論是能一直相伴照顧的哥哥，還是遠野日和……乃至所有任性的權利。

既然活着就難免在無意中傷害别人，可如果拒絕往來，這個決定又本身就可能傷害别人。所以他那麼早就選擇放棄一切，生怕一點點錯傷……

正因珍視，才更容易傷及。

金城楓願意承受蓜島清文帶給他的永久傷痕，願意為此将整個年少都化為一場孤獨的爆炸，但是……他卻唯獨還從來都沒有做好去傷害的準備。

那麼，慈光寺見遙做好這個準備了？

他現在……竟然算是她重視的人嗎？

嘛，那隻要這樣就最好。

因為，如果是慈光寺見遙的話……

他情願承受她的一切，哪怕再回味那樣的傷害。

“喂，慈光寺……”

金城楓忽然想說點什麼。

想問她這次午休怎麼過的，有沒有好好吃飯，會不會又感到很困，能不能猜到他拿了怎樣的成績……

可最後，他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就像他還沒做好會傷害重要之人的準備。

“金城同學……為什麼想要再看到我在那種舞台上滑冰呢？其實，我大概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

于是，慈光寺見遙先說話了。

“青年組的賽事氛圍和成年組很不一樣呢，大家多少都保留着最單純的熱愛，都是靠最直接的情感推動着滑冰的。可我沒有，我再沒有了……”

想要用心對待，也想要認真被愛。

“但即使是這樣的我，憑借無人企及的技巧與難度，卻還是能取得最後的優勝。”

在漫長的冰徑上，承受着一切。

即使疼痛難忍，卻仍舊無法滿足。

“那個時候我甚至會想，她們滑得再開心也沒有用，最後赢的一定是我，我要碾壓的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