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晖灑在她身上,慈光寺見遙纖瘦的身體此刻有着簡單而最兇悍的美麗。她身上被灑下的光是熱,陰影是冷,黑色短款運動背心下露出腰腹與手臂大片近乎透明無瑕肌膚是黑與白,都對比鮮明。
金城楓罕見的保持着怔然的眸光,喉嚨也幹澀,似乎無辜地陷入了什麼悚然震動之中。
“喂,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我根本就不會——”
“我要跳的芭蕾本來就幾乎不需要男伴動作,這是大體的,再混入最近國際舞的編排……所以金城同學什麼都不用管,跟着我來就好。”
她露出了一個意圖讓他安心般的笑。
此刻的慈光寺見遙身處的不是舞台,她的腳下隻有孩子們堆沙子的沙地。就連會欣賞她的觀衆也隻有一個人,還是面前協助她舞蹈的人。這與她以前的待遇相比,可謂一個天一個地。
可她不在乎,反而激動得雙頰透出淺淺的绯紅。
——“很辛苦吧,小姑娘。一直以來跳着完全不考慮自身特色、隻是被賦予期望登上一節又一節台階的編舞,你還記得享受冰面、享受舞台的感覺嗎?旁人的視線,如今大概隻會讓你生厭吧。”
随赤城賀壽去他好友母親那裡的培訓機構練舞的時候,被曾經混迹俄羅斯舞蹈界的大人認了出來,而那位兵藤女士也曾跳過她父親的編舞。
她憐憫語氣所道出的,是慈光寺見遙的實态。
她那時明明每天都一樣,一天能做二十遍的合樂練習,可激情與快樂卻就是從她身體裡流失了。冰面上的滑行無法再帶她通往夢之境,而是将她困守在黑夜,就如同她身上那附骨之疽般的病。
高速疾馳後從高處摔落的恐懼,人類本能對使自己傷痛的抗拒,對未來光景的迷茫,期望與實際表現的落差……這種種,她都拼命與之博弈。
即使她勝利了,成就高超技術,可那些卻都不能夠改變——她本質上是蒼白的,無比蒼白貧瘠的。
父親是藝術家,從小有意将她拽入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于是年幼不知事的她便也那樣輕易的走入。她不是什麼被藝術垂青的人,但也絕不是被藝術抛棄的人……隻是太過幼小的時候,她真不該被囚困在那個世界裡,以至于她的性子都遲鈍冷感。
直到母親以為她身體健康考慮為理由,送她去滑冰,她才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隻可惜,這項特殊的運動也成了父親的藝術在她身上宣洩的出口。
如今她有編舞和曲的能力,那來自于她多年以來大量的閱讀,一定人生經曆構建起來的内涵。可那時的她,就是徹頭徹尾的蒼白。
慈光寺見遙不由得感歎,她這些年的掙紮,如今看來也并非全然的無用。那一切的一切,構築成了她無論什麼境地都足以始終昂起頭來的自我,隻是似乎還是需要一個什麼激烈的引線。
在看到富士田多多良的舞蹈的時候,她隐隐感受到了自己的某種缺失。沒有絲毫舞蹈基礎的富士田多多良最難能可貴的便是他身上那幅隻有初學者才會有的風貌,喜悅、渴望、表達欲都不遺餘力。
于是想到,可自己要怎樣才能喜悅?
自己,又為什麼而在冰上起舞?
困惑于此的她,想起的卻是金城楓迫問她的臉。
他問,“世界的舞台,你還會再去吧?”
想回應這份真誠的渴望。
如果她三年前就知道金城同學在注視着她的話,起碼她滑冰時一定會有更多、更多想表達的欲望。
比如想要占據他的全部視線、全部注意力。
比如想要讓他隻能夠看着自己。
就像……現在一樣。
慈光寺見遙一個快開式左轉後接劃圈踢腿,左腳不快不慢地擡起來,筆直的、柔韌的腿在身前側打開。并不止于垂直的角度,而是愈發誇張地朝頭頂揚去,撐着沙地的單腳卻沒有絲毫顫抖。
她沒有絲毫自覺,金城楓看着她卻覺得驚心動魄,他的手從她腰處攬上她的腰背,作為她向後傾倒之前的屏障,似乎生怕她摔着了。
他手腳協調性好,神經反應速度足夠快,對動作的捕捉也非常敏感,哪怕真的對舞蹈一竅不通,隻是看着慈光寺見遙的眼神也能夠跟得上她。何況,他需要做的真的很少,除了這種少量的支撐,否則的話,他其實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近距離欣賞者。
而慈光寺見遙隻覺得腰背處的手心好燙,快要把她整個人捂化了,好像炙熱的陽光,把雪吻到蜷縮。
但那份安全感也鋪天蓋地、前所未有。
與她一個人滑冰或是與赤城賀壽跳舞時,都大不相同。甚至怕是甜蜜的罂粟,讓人忍不住沉醉。
——畢竟溫柔的暴徒,在隻對她言聽計從。
慈光寺見遙的手從他寬厚的肩膀處滑下,握住了他的手,再次轉換了舞步。她毫不流連的如綻放的花朵般輕盈旋轉,離他越來越遠,直到兩人的手臂都在這逐漸拉開的距離中徹底打開。
金城楓在那一刻突然有幾分失落,如同年少幾次難得的邂逅卻又徹底分離一般,他看着她,在這場完全由她帶領的舞蹈中,竟然頭一次想要自發的用力——想要将慈光寺見遙狠狠地拽回自己身邊。
他也真的這麼做了,就像一個君王對待自己的女人那樣霸道。感受到那股拉回她的力道,慈光寺見遙心顫一下,竟然做了一個滑冰時她最喜歡做的轉體步法動作,然後便如同劃着刀弧一般,迅疾地切了回來。
她想讓他看到……
于是下意識做了最得意的動作。
轉體類步法是轉體跳躍的基礎,所以慈光寺見遙紮實而與衆不同的轉體步法也向來值得人稱道,輕盈卻又精緻,迅捷而又純粹……尤其是從一隻腳到另一隻腳,兩腳用刃方向相反、前後亦相反地劃出弧形的喬克塔步等。
那一刹那碾轉回眸的風情,她仿佛終于有了舞者的眼神。驚奇就猶如泛動的春水,讓一切都迷離起來。
再次回到他懷中時,餘力不穩,她輕輕地喘息。
她對他笑了,而後也笑着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