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花錢,的确是不算什麼。”謝夫人撫摸着絨簪笑道,“不過這些上等的蘇州蠶絲線,是甯大人特意花高價再加酒莊裡那壇七十年的佳釀,求着蘇州稠莊的老闆換來的。”
我詫異地看着謝夫人,不知為何她竟比我還了解這其中的原委。
“原是我兄長帶着蘇州稠莊的老闆來京城談生意,甯大人知道後便拿了自己最心愛的墨硯來求我夫君,又舍了一雙鹿皮絨的靴子給我哥,就是為了夫人求那滿滿一廂房的上等蠶絲線。”
先前甯韫說送我禮物,我并不以為然,但初次看到東廂房裡一整面牆櫃裡滿滿當當顔色由淺入深,逐個逐色地整齊排列在櫃子裡的蠶絲線時,的确是觸動震撼。
可我以為,這些都不過是他将我困在家中找些事做的小把戲。
哪裡想過會如此難求。
“妹妹喜做絨花,可有覺得這次的絲線與往日不同?是不是無需劈絲,梳絨時也更加順滑?”
我努力回想,這才想到即便是近日裡來心裡煩悶沉不下心來做絨花,可這線的品質的确是無可挑剔的,格外順滑,幾乎不會炸毛斷絲。
倒是我自己心浮氣躁過頭,并未在意,以為不過是花了錢而應得的罷了。
“每一小捆蠶絲線都是甯大人親自挑的。我也不懂這些手工玩意兒,隻是聽他說什麼劈絲累眼,梳絨廢手,掐絲更是容易磨破手指,所以他要挑那些觸感柔順,滑膩、富有彈性、無團塊的絲線來,避免讓劣質蠶絲觸感粗糙,無潤澤感,更無柔韌感,繼而傷了夫人的纖纖玉手。”
我聽得恍惚,何時甯韫竟也懂得劈絲梳絨這等講究?
謝夫人口中所說的人,還是那個新婚燕爾就把夫人冷落在家,日日晚歸躲着不見的甯韫嗎?
“千金易得,真心難求。”謝夫人輕拍了拍我的手,柔聲道,“從前我與夫君共事時,一開始吵吵鬧鬧,後來我喜歡上他,總以為是單戀的苦,可後來經曆多番變故,才知曉他下意識地護我救我,都是愛而不自知的表現。甯大人心思深沉,愛得亦深沉,妹妹是爽直單純之人,或許不解,但很多事并非是要看表面。”
甯韫的心思藏得深,這話從前姐夫說過,如今謝夫人也如此說。
猜測一個人的心思可真是太難了啊。
我生在安家二十載,生活過得簡單純粹,而甯韫所有的真實情緒都似乎礙于某些芥蒂而深埋于心。
我不明白他為何閉口不說,為何糾結矛盾,為何時冷時熱……
我倒不是奢求他多麼不顧一切愛得熱烈,隻是期望他若為我做了什麼,便都告訴我,讓我心安落定,心生感激,繼而不至于胡亂猜測誤會了他的種種愛意即可。
“這蠶絲線也好,狗尾巴草兔子也罷,若都是出自真心,便無差别,各有福分,亦無需羨慕他人。”謝夫人将自己的狗尾巴草兔子收好,又将我的絨簪重新戴回我的發髻間,不忘囑咐,“妹妹要小心收好。”
入夜漸微涼,空氣突然煩悶起來,夏夜的蟬鳴聲也顯得愈發聒噪,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幾聲悶雷轟隆作響,似是要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