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辭頓了會兒,鏡面後的眉心很淡地皺起幾絲不易察覺的惱,然而下一秒收斂的幹淨,仿佛那瞬間張露的戾氣隻是戚蔓語喝多了的錯覺。
他摘掉眼鏡,折着鏡腿别入黑色襯衣的口袋,淡淡道:“不喝。”
宋三是南城“鼎鼎有名”的酒瘋子,他的一切原則和規矩建立在酒桌上,喝得越多事情越好談成,和這樣性格的人談生意,能夠做到真正的滴酒不沾,放棄“捷徑”不用,在戚蔓語看來,是既笨、又浪費時間的做法。
但是這種看起來很傻的堅持放在周之辭身上,她卻沒有多意外的情緒。
畢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戚蔓語狀似歎息,周之辭描着她的唇形,似乎是“好吧”字樣。
她微微歪頭,唇邊很淺地勾出上翹弧度,聲音如一陣輕柔的風,拂到他心尖,攪開濃稠夜色下幹淨透明的一縷輕盈月光。
“十八歲......你考到駕照了?”
周之辭抿了下嘴唇,齒間萦繞一股很冽的陳茶氣息,他點頭,抄着口袋的掌心握着一串冰冷鑰匙。
“嗯。”
摁下遙控解鎖,停車坪裡一輛黑色商務車應聲而亮,周之辭目色在她卷翹長睫一掃而過,薄薄眼皮沒有撲抹脂粉,好像能看見青色血管有序流動。
那麼鮮活的,真實的戚蔓語。
上了車,周之辭問她要去哪裡,戚蔓語完全降下車窗,清瘦手肘搭着邊緣,很快被壓出一條顯眼紅痕。
她想了想,給出一個地址:“半月山莊——你知道怎麼走嗎?”
周之辭低低“嗯”了聲,點火發車,黑色轎跑如一道隐匿于暗處的虛影,驟然沖出層層夜霧,駛向月光璀璨的方向。
從市中心到半月山莊的路程遙遠,戚蔓語看着後視鏡飛快倒退的路燈和夜間指示牌,眸色被映得很亮,但她面無表情,于是那點光亮便成了星火燃至灰燼的最後一刻。
她垂在玻璃一角的指尖阻擋微末寒風,冷意順着肌理滲入四肢百骸,她收回手,從包裡拿出小砂輪打火機和邊角塌扁了的煙盒。
三年前都不避諱在他面前抽煙,三年後更是沒必要抛磚引玉問一句“介意嗎”。
周之辭目光輕斂,想起自己帶着的打火機,猶豫片刻,他沒有拿出來,而是降下兩邊車窗。
随着提速而愈加猛烈的夜風相互拉扯推拒,戚蔓語一手摁着側頰狂舞的長發,徑直敲了根煙夾住,而後細長女士煙捱上幽藍焰火,戚蔓語緩緩渡過唇齒,虛無缥缈的白色煙霧轉瞬即逝。
玫瑰味兒太甜,她抽了一口便興緻缺缺,手背靠外,就這麼擱着,等煙燒完。
交叉路口亮着停止前行的紅色訊号,周之辭翻開中控箱,拿了個小巧的煙灰缸遞到她手邊,眼神沒跟着落過去,嗓音流水般溫沉:“給你。”
戚蔓語停了幾秒,才把短短一節摁熄,指關節用了巧勁兒,煙蒂彎折,縮成皺巴巴的一團。
她有些意外:“你抽煙?”
“不抽。”
戚蔓語極輕地笑了下:“那你車上放煙灰缸?”
周之辭沒有立刻接上她的話,三秒後指示燈跳到綠色,他驅車向前,神色平靜,“這車買的二手,車上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
戚蔓語對于座駕并不熱切,上百上千萬的車她有的是,但是幾十萬的二手車也不是沒有坐過。
話題戛然而止,戚蔓語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愉悅的細微神情,她輕閉着眼,晚上和夏荞隻小喝了幾杯酒,但是架不住夏荞玩得野,混了兩杯深水炸彈,現在後勁上來,眼神都有幾分不清明。
環海大道限速120公裡,周之辭踩着油門加速,同時将兩面車窗全部合上。
導航機械冷感的電子音播報行駛路程還将繼續行進五十分鐘,但是沿着環海大道疾馳的黑色閃電卻沒有在進入下一個監控區域依法把速度降到120公裡。
周之辭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攥緊了方向盤。
戚蔓語經常回半月山莊,對這一帶的路況十分熟悉,她從淺眠狀态中掙出,視線短暫停留後視鏡,半分鐘後,她聲音有些緊:“......後面有車跟着?”
金邊鏡片之下的雙眼暗藏洶湧,周之辭心跳如同不敢松懈的油門,一格格數字繼續往上跳躍。
戚蔓語凝眉,她坐直背,沉沉鎖着後方如鬼魅一樣的幾輛黑車,“你把速度慢下來,下一個路口開上快速二路——”
“戚蔓語。”
周之辭打斷她,她望過來,昏暗光線在他側臉交錯,清晰可見繃緊的下颌。
他的喘息急切,微凸喉結上下輕滾,吐出的字句觸目驚心。
“——如果我說,刹車有問題,無法減速,你會怎麼想?”
那瞬間,事先預謀的綁架、謀害、商業之間各種見不得光的明争暗鬥在戚蔓語腦海中飛快上演,她很快穩住心神,再度瞥見用深重霧氣作為埋伏的車輛鬼影蹿入視線,猩紅車燈如魑魅魍魉大睜的血眼。
戚蔓語分神看了眼儀表盤鮮紅如血飛快跳動的數字,她頓了頓,背脊用力靠在車背,聲音無比冷靜:“既然停不下來就一直往前開!”
油門轟然撕裂寂夜平靜,繞山而建的環海大道上演一出驚心動魄的午夜追逐,為首的黑色車輛如閃電般轉過一個又一個大彎,操控者雙手緊緊握着方向盤,手背赫然撐出猙獰青筋。
犬齒深深切入下唇,口腔漫開一陣激人清醒的腥甜,周之辭一手控車,另隻手抓到戚蔓語手腕。
他無暇分神,瞳孔一瞬壓到極緻,可是指尖觸到她一直戴着的那條古舊紅繩,瞬間心神劇蕩,含着血腥氣的破碎語句從喉間溢出。
“......如果,如果這是你的最後......”
戚蔓語劈手搶過方向盤,她半邊身子壓着周之辭胳膊,眼神堅毅沉冷,心跳呼吸卻叛變她那一刻的情緒:“閉嘴!他們要撞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