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扭曲的車頭重重撞擊防護欄,巨大的轟鳴聲震徹耳膜,仿佛天靈蓋直接被人落下一棍,耳鼓嗡嗡作響。
大半個車身懸在百尺高空,搖搖欲墜。
在遭受猛烈沖擊的那一刻,其實戚蔓語除了耳鳴之外,她沒有感覺到任何聲音,但她确信自己一定是聽到了浪潮翻湧、拍打礁石的聲響。
戚蔓語喉頭哽着一口黏稠鮮血,齒關咬得死緊,渾身是一種被打碎再重組的痛苦,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正順着額角緩緩淌下,點滴劃過鼻尖,最後滲入唇縫。
她重重喘了兩口氣,試圖扯着捆綁在前胸已無作用的安全帶,身上不知哪裡受了傷,一動便是牽肌動骨的劇痛。
“周、周之辭......”
身側無人應答。
她想要再喊一聲,但是嗓子滾了濃煙,下一秒猝然猛咳,幾乎把自己的五髒六腑咳到錯位。
冷汗黏膩附了脊骨,她顫抖着、忍着巨大疼痛側頭,血霧迷蒙的視線裡,她看見周之辭挽起袖口的小臂滿是擦傷和淋漓鮮血,順着他瘦薄掌心邊緣一滴滴往下落。
戚蔓語費力擡高視線,想要認認真真再看一眼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她剛一動作,左手被什麼壓制住,動彈不得。
她用力眨了下眼,發現周之辭扣着自己的手指,如何也分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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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的慘白燈光亮了後半夜。
戚蔓語身上披着陳伯帶來的外套,她雙手交疊抵着鼻息,長久靜默地注視着緊緊關合的急救大門。
她的指尖冷得生疼,疲倦地倚靠着白色瓷牆,全身上下提不起一絲力氣,無法忽視的疼痛正一點點侵蝕着她的理智,然而她卻不容許自己閉上眼。
撞擊隻在瞬間發生,戚蔓語被後坐力重重掼到周之辭身上,擋風玻璃碎成蛛絲網站,一塊掀翻的鐵皮成了鋼筋利刃直插兩人而來,戚蔓語下意識擡手格擋,利刃一樣鋒利的鐵皮輕易劃開她的皮膚,鮮血上湧,戚蔓語腦海中白光一閃,連聲痛吟都發不出來。
警車和救護車幾乎是同一時間趕到,戚蔓語當時無暇是誰報警又是誰打了120急救電話,醫生小心翼翼将她從凹陷扭曲的駕駛位抱出來時,她的左手還被周之辭牽着。
兩人十指相扣,掌心覆了一層彼此傷口黏連的血液。
充滿消毒水的醫院長廊人來人往,不多時歸于寂靜,陳伯從外面走回來,半蹲在她面前,低聲說:“大小姐,警方那邊回了訊息,說是刹車被人動了手腳。”
一百二十邁就是啟動魔鬼陷阱的開關,刹車失效,他們的盡頭是幽深無垠的黑色汪洋。
戚蔓語閉了閉眼,睫毛抖得厲害。
直到這一刻,她都沒有半分劫後餘生的幸運,而是抽絲剝繭企圖迅速理清究竟誰才是這起午夜追殺背後的主使者。
那群看不見的鬼影,究竟是想要周之辭的性命,還是戚蔓語?或者是一不做二不休,兩個人一起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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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訊趕來的夏荞還穿着長褲睡衣,她一路疾跑,腳步聲砸在地面,她一口氣來不及喘定,下一秒急切地擁住戚蔓語,懷抱小心翼翼避開她身上有可能的傷口。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還好你沒事。”
接到電話的惶恐和擔憂幾乎淹沒了她,直到戚蔓語擡手撫了撫她的後背,夏荞才終于吐出一口濁氣,翻來覆去隻說“沒事就好”四個字。
“不是沒事......”戚蔓語用力攥住她的手,手指深深契入她的指根,話一出口,驚覺沙啞的不成語調:“夏荞,你幫我一個忙......”
夏荞立即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好好養病,其他事情我會幫你查。”
掌心相握的力度逐漸虛弱,戚蔓語強撐的精力終于消耗殆盡,她頭一歪,栽倒在夏荞懷裡。
環海大道驚魂一夜,戚蔓語不準備讓戚總和戚老爺子知道,被送入醫院後,她第一時間讓陳伯壓下消息。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抛上高空,然後落入空無一物的柔軟雲絮裡,流入血管中的點滴起了凝神鎮定作用,戚蔓語眼皮漸重,卻想起了撞車那一刻,無來由浮現在腦海中的問題。
——人在遭遇巨大痛苦的時候,究竟會想到什麼?
她以為自己會想起爺爺,想起父母,但是在死亡來臨的強大壓迫下,她隻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遭遇的一場綁架。
仇家劫持了她,以此作為談判和威脅的籌碼,以性命為賭注的驚險周旋中,她的保镖為了保護她,失去一雙眼睛,和一條腿。
戚蔓語不可避免被回憶拖入深淵,她想起那瞬間的驚心動魄,她明明是要把失控的車子調轉方向,但是下一秒鬼魅車影無形中蹿到車後,鉚足馬力往她的方向撞來。
千鈞一發之際,周之辭用力摁住她的手腕,狠狠朝着自己的方向打滿方向盤。
和當年保镖所做的事情如出一轍。
她在周之辭身上其實可以看見某部分的自己,精緻利己主義者,任何事情以個人意志為轉移,冷漠而自傲,是絕無可能在生死攸關前放棄自己以幫助他人獲取生機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