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皇十六年臘月,大興城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紛飛肆虐了三四日。初霁後,天地四處皆是白茫茫一片,精緻得如粉妝玉砌般,空曠的街道間寂靜無聲,地上的皚皚積雪也無人踐踏。
忽而,一名健壯的中年男子,頭戴風帽、身穿棕黑色樸素綿衣,在仆從的引領下匆匆而至,他們打擾了這方渾然天成的安甯,行過之處還留下了幾行深深淺淺的腳印。
二人穿街走巷,于僻靜處一不起眼的小樓前停了下來。仆從輕輕叩了叩門,又機警地對出暗号,裡面的人這才打開大門,将中年男子請了進去。
随後,那男子又在開門之人的帶領下,穿過庭院來到正堂,隻見此處别有洞天,完全是座地下賭坊。一眼望去,少說也有二十張賭桌,充斥着各色三教九流,吆五喝六之聲不絕于耳。
這時,一個打扮體面的長者迎了過來,滿面笑意地招呼道:“褒國公大駕光臨,小人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中年男子摘下風帽,露出堅毅的面龐,正是晉王的心腹宇文述,其此次乃奉楊廣之命進京,欲暗中拉攏當朝尚書右仆射楊素之弟楊約。他環視着周圍,開門見山道:“安成公來了嗎?”
老人一派恭謙,微笑指引道:“回褒國公,楊少卿在樓上雅間呢!”
宇文述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帶自己上去,此後再無多言。
二人來到雅間外,老人請客人留步,他先進去請示了一番,随後才将宇文述帶入。
房間中,楊約正端着架子,與一名衣着華麗的青年投瓊對賭,他微微側目瞟了一眼來人,看到宇文述欲行禮問好,随即擺了擺手,讓對方不要打擾自己。
這楊約童年時登樹墜地,傷了生殖器官,于是入宮做了宦官,隋朝建立後,憑其兄長楊素軍功之惠,被升任為大理少卿。此人性格陰沉、内心狡詐,但與楊素卻甚為友愛。
宇文述起初還觀察了一會兒桌面上的彩戰,隻見二人輪流投擲四枚骰子,開出不同的點數,卻一直沒有勝負,轉而便仔細打量起比自己略小幾歲的楊約,端詳着其眉眼間陰冷迷蒙的神情,不由漸漸陷入沉思。
凝滞的氛圍持續了許久,忽然桌案另一側的青年高喝一聲,歡欣鼓舞道:“渾花!渾花!我擲出滿天星了,我赢了!”
宇文述随聲望去,看見四枚骰子向上一面皆為幺點,緊接着又聽到楊約慢悠悠地說:“着什麼急!我還沒投呢!”
這一刻,衆人的焦點都集中到楊約身上,更有人竊竊私語,慨歎大局已定無力回天。但那楊約卻是神色淡然,他單手蓋上骰盅舉至半空,極有節奏感地晃了幾下,然後猛地扣到案上,推給裁判官。
裁判沉着而麻木地打開骰盅,瞬間神色大變,目瞪口呆地驚叫起來:“四個四點!滿園春!楊少卿竟然投出了滿園春!”
在場之人無不震驚嘩然,那青年更是難以置信,他不忿地湊到骰盅跟前,親眼看見點數,這才無話可說。
楊約不緊不慢地彈了彈指甲,同時望了一眼對方押下的金銀珠寶,然後狡詭地微笑道:“承讓了——”
青年心中不服氣,卻也無可奈何,狠狠甩了下袖子,奪門而去。
下一刻,宇文述趕忙跻身上前,拱手一拜後,大肆恭維道:“安成公真是太厲害了,我也算開了眼界了!”
楊約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又用巾帕擦了擦嘴角,然後才揚着聲音說了句:“褒國公,方才讓你久等了,快請坐!”待宇文述坐下後,他又以輕柔的語氣問道:“褒公,許久不見,你不是應該去南方赴任了嗎?怎麼會突然在此出現?”
“哦,我回來處理公務!”宇文述不卑不亢,客客氣氣地解釋道:“前幾天有人跟我介紹了此處,我今日得閑就來瞧瞧,方才聽說安成公也在,當然要上來打個招呼!”
楊約聽罷,有意瞟了一下宇文述身邊的老人,随即露出一抹陰寒的笑容,一句話也沒有說。
宇文述見到這個狀況,心底有些波動,趕緊補充道:“我今天可是帶來了一個寶貝,不知安成公是否願意和我賭一局?”
因為身體有缺陷,楊約平素最大的愛好就是收藏奇珍異寶,所以聽到此言,他頓時變得迫切起來,饒有興緻地問道:“哦?是什麼寶貝?”
宇文述向老人使了個眼色,老人又去吩咐候在外面的仆從。不多會兒,那身形瘦小的仆人便端着檀木托盤回來了,隻見托盤上盛放着一尊雕刻繁複的純金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