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憐見,葉簾堂雖然上過幾節書法課,但她連字帖臨摹都臨不工整,更别說自己發揮寫上這一整頁字。筆杆握斷也寫不來橫平豎直。
做完這一切,葉簾堂心中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此刻隻正滿心期待着貢院下鎖,自己好重新鑽進芙蓉酒肆,趁着臨行前再去要壺 “珍珠紅”,點首《啰唝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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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福安門外矗立着幾圈錦繡燈輪,個個都有十丈高。衣以錦绮,飾以金玉,層層都挂着油燈。
待幾人踩高将其一盞盞點亮,夜裡看去便像是顆流光溢彩的花樹。
葉簾堂從考場出來便去客棧沐浴,待神清氣爽的出門後,與幾名舉子小夥伴于阆京西市順利會師。
大周風氣開放,阆京的娘子們不僅化時世妝,還鋪得滿頭翠冠兒,撚金雪柳。個個纖腰微步,光潤玉顔。
葉簾堂瞧着新奇,家鄉兖州少見如此精緻華麗的裝扮。
男裝穿得久了,她覺得這些衣服首飾怎麼看怎麼漂亮,決定回鄉後也要如此打扮。
當天完全暗下來,家家燈火,處處管弦,西市街道飄滿了糖脆餅的油香,那是葉簾堂來阆京後最喜歡的零食,外酥裡嫩,食之香脆。
她與好友們一人買了一盤,在路邊停停走走,邊吃邊聊天。
葉簾堂餘光閃過一片豔色,随機擡頭看去,隻見遠處一片姹紫嫣紅翩翩而來,不是初春的桃李,而是濃妝豔抹,眉目秾麗的遊伎。她們成群結隊,嬉笑遊冶,目光所集卻都是一處。
跟着她們的目光望去,葉簾堂隻見遠處懸空廊橋紅塵起,火樹銀花下,有少年駕着驢車緩緩而來。
這時,一旁有好友歎道:“哇,是魚爺!”
葉簾堂疑惑道:“魚爺?”
“是啊,這詞兒我也是來阆京才聽說的。”好友指了指那少年腰間的玉質魚符說:“在大周朝廷,五品以上的内外官皆佩魚符、魚袋,裡頭刻有官員的姓名、任職衙門之類的,以此‘明貴賤,應召命’。”
葉簾堂說:“這我知曉,可何故将他們稱作魚爺?”
“五品以上的卿士你我哪裡惹得起,自然都是‘爺’喽。”友人笑道。
葉簾堂這才點點頭,笑吃一口手裡的糖脆餅。
忽然,走近那驢子聳了聳鼻尖,登時興奮地嚎叫一聲,兩眼放光的便往她這奔。眼看避閃不及,那駕車的少年的急忙扯着缰繩歪過驢頭,驢子腳下一個趔趄,不慎颠了颠,絆了一跤,當即翻了驢車。
石闆路上叮鈴咣啷一陣響,葉簾堂趴在地上睜開眼,隻見滿眼金銀——原是那一整車的金器銀件滾了一地。而她慌忙避閃間腳腕一歪,正好摔在其中一個檀木盒子上,下巴磕在堅硬的木頭上撞得生痛,一時眼花爬不起來。
車上那少年摔得更慘,右半身“嘩啦”一聲全跌在街道積水的水坑裡,冰得龇牙咧嘴。
一旁撲上來幾個侍從,慌忙将那人扶起來,一邊撐傘一邊為他披上鬥篷,也不管地上的器件,反倒“哎呦哎呦”地将人左看看又看看,像是摔着了什麼比金銀還珍貴的寶貝。
葉簾堂爬起來,揉着下巴往那處看去。原來那寶貝是個十四五歲的小郎君,頭戴白籠冠,身着對襟大袖衫,金絲繡線流成片片行雲,眉間一點朱砂痣,像是貼着顆玲珑小巧的紅瑪瑙,儀容清端,整個一潇灑美少年。
隻不過這美少年如今裹在鬥篷毛茸茸的滾邊裡,正怒氣沖沖瞪着他,雙目間滿是飛揚的傲氣。
葉簾堂想起方才友人所說,再瞥一眼少年腰間的魚袋,心道:“魚爺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她垂眼看了看滿地狼藉,幫忙撿了幾件,認慫道:“魚……小公子,您沒事吧?”
美少年瞥他一眼,哼道:“你……”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葉簾堂将懷中揣着的物件一股腦放進驢車,語速飛快道:“多謝小公子寬宏大量,在下還有事,便先告辭了!”
語罷,腳步一轉便從他面前掠過。
“你管誰叫小公子……不是,喂,站住!誰讓你走了——”
葉簾堂充耳不聞,全都當成耳旁風,隻管腳下狂奔,待那美少年想追時,早就沒了影。
年紀小小的魚爺看着滿地泡在水坑裡的雜什物件,撈起其中一個檀木盒子打開,裡頭的琉璃樽早就碎成了好幾瓣,登時氣道:“知道賠不起,跑得倒快!”
一個随從湊過來道:“殿下息怒,不如讓咱家替殿下打聽打聽那厮性甚名誰,日後塞進東宮做個雜役小仆好好搓磨?”
小公子聽了這話,慢慢冷靜下來,道:“罷了,也不是他的錯,是我那頭笨驢聞見油香就管不住腿……也不知那人可有撞傷。”
“哎,咱家瞧着那人健步如飛,定然是無事的。”仆人恭維道:“殿下,常說是玉碎人平安嘛,碎碎平安,碎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