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起小雨,像柔和的絹絲一般,又細又綿,遠處的山籠罩着濃霧,占據了趙钰大部分的視野。
雨勢漸漸大了,院落裡淺色的土地被染深,清澈透明的雨水落到地上變得渾濁不堪,慢慢流向院子裡的幾個小水坑中,很快就裝滿。
一陣清風拂過,潤濕的霧氣裹挾着水珠吹到趙钰溫起如玉的面龐,感知到臉上冰冷的寒意,他的思緒才從遠山濃霧中抽出來。
書竹快步出了廂房,急匆匆的跑到主子身旁,氣都沒喘勻:“少爺,老爺醒了,正喊着要找您呢。”
沒等書竹說完話,趙钰沒半點猶豫,已經轉過身跨步往裡走了,步子一次比一次邁得大。
正月十八,安平鎮的天氣仍是濕冷得厲害,雨水總是不間斷的,一陣隔着一陣的飄起小雨。
廂房的木窗都被劉管家關緊,免得透了冷風進來。
他點了好幾盞油燈,廂房内才不算昏暗,能夠看清房内的每一處角落和擺件。
暫住柳樹村,已有八日。
趙永清多是昏睡不醒,清醒時是在深夜中,很少能在白天保持清醒。對柳樹村一概不知,偶爾是劉管家發現他醒時,多告知了他幾句關于這山明水秀的小村子。
難得的是,趙永清對這小村子甚是歡喜。
“今朝又是何時了?”趙永清已記不住太多瑣碎的事情,前幾個時辰才問的劉管家,他轉念之間又忘得一幹二淨。
劉管家放輕了聲音回道:“老爺,今日是正月十八。”
“正月十八。”趙永清念叨了一句,突然低沉的笑了起來,嗓音滄桑沙啞,“十五的元宵也算是陪钰兒和玉娘一起過了,無悔。”
劉管家拿了帕子用熱水浸濕,低着頭正打算給老爺擦手,聽到這話差點沒拿穩,他勉強的跟着笑了一聲,手越發抖得厲害。
趙永清今日清醒的時辰明顯多了,唇間有了幾絲血色,不再似前幾日那般慘白,面色也漸紅潤起來,樣貌精神了不少。
而那雙渾濁的眼也跟着清明,透露出幾分神采奕奕。
“老劉,你跟在我身邊幾十年,再大的場面也該見過,怎地臨了手還抖得厲害。”
劉管家沉默了一瞬,艱難開口喊道:“老爺……”
趙永清握住了劉管家直發抖的手,無比鄭重道:“钰兒和玉娘,勞煩替我多多照顧。尤其是玉娘,她性子是活潑了些,有女兒家的嬌縱,但心思純良。你多看着她,可别讓她撞了南牆都還不知回頭。”
“是……老爺。”劉管家應下,“二小姐我看着,大少爺我也盯着,老爺您放寬了心。”
“父親。”趙钰進了廂房,越過了設的那道屏風,走到架子床前,見父親面色紅潤了不少、模樣也精神,他驚喜道,“父親,您今日可是好多了?”
曆經一月短短時日,趙永清的發全然花白,臉瘦削得不成樣子,可見他被病症折磨得多痛苦,但他仍是笑呵呵的招手喊趙钰坐至床榻旁。
趙永清看向了劉管家和書竹、書川二人:“你們先出去。”
沒過一會兒,廂房内靜悄悄的一片,唯有油燈燃燒發出的噗呲噗呲聲,以及風裹着雨水拍打着木窗的聲音。
“钰兒。”趙永清借着微弱的燭光,看向了身旁的兒子,剛想開口說上一句話,胸口處猛地傳來一陣劇痛,喉間更是發疼,他抑制不住的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錦被上皆是斑斑駁駁的血迹。
趙钰眼底哀痛的情緒掩蓋不住,忍住了身子不發抖,他扯出了一個慘淡的笑:“父親,我替您擦一擦。”
手帕沾了溫熱的水,輕而易舉的擦掉了鮮紅的血漬。
然而趙钰聲音發緊,笑得比哭還難看:“别吐了,父親,您不是快好了麼。”
幹癟得隻剩一點皮肉包着骨頭的手,搭上了趙钰發抖的手腕,安撫似的拍了拍。
趙永清放慢了聲音:“為父……咳——”
話還未說完,又咳出了幾口血水。
趙钰緊緊低着頭,俊美的面龐變得冷清,固執的拿着那條染得暗紅的帕子給父親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像是魔怔了般。
他不斷呢喃:“父親,都會好起來的。”
趙永清卻拉住了趙钰不斷擦拭的手,迫使趙钰與他眼神對上,他道:“是為父對不住你,本以為能撐過這三年,好讓你安心參加科舉。不成想,是為父身子太差勁了,竟連這短短半年都熬不住,又害得我兒再苦等一個三年。”
“再等三十年也使得。”趙钰隻與父親對上了一眼,心髒發刺的疼,趕忙将頭偏過了一旁,低垂着眉眼,“父親無事便好,兒子不參加科舉也是好的。”
趙永清笑了笑,不再提及這事,轉而提起了趙婉。
“除去你,為父最擔心的是玉娘。”趙永清不由得叮囑,“你是玉娘的兄長,理應擔起養她護她的責任,要好好照顧妹妹。你也知玉娘是有些嬌慣,定要給她尋個好人家,别讓她在夫家受了欺辱。為父也盼着你接下來這幾年勿荒廢了,安平鎮是小闖不得什麼,可去府縣一試。”
“為父若是未記錯,你母親的嫁妝中有幾家鋪子是在府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