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老爺下朝了。”
書川一早便等在了府門,遠遠瞧見了老爺的馬車,便一路小跑到書房跟主子報信。
趙钰提筆的手一頓,随後将毛筆擱置在硯台上,仔細前後看了一遍宣紙上抄寫了大半的文章,正好停在‘路不窮興亦不窮,讀已令人神骨翛然長往矣’【1】這一句。
“倒是極好的一句。”趙钰拿起這一張宣紙,心中揣摩了幾遍,唇角似笑非笑,又将宣紙随意擱置在案桌上就往正廳去。
隻留下一句。
“書竹,将這宣紙燒了。”
他仍是那個京中口口相傳的——不思進取、每日紙醉金迷的貴公子。
正廳上懸挂着一塊描金的匾額,龍飛鳳舞的寫着‘壯志淩雲’四個大字,分外氣勢磅礴。
在四個角落都有一個高架台桌,擺放着紋樣圖案富密繁複的官窯玉壺梅瓶,還插了幾根纖長的、珍貴的藍色孔雀尾羽,左右各有幾個丫鬟小厮低垂着頭站着。
南背兩邊是一式的金絲楠木圓後背交椅,中間案幾放着名貴的官窯瓷器,再往後是牆面挂着大家意境頗豐的山水畫,往北邊去設了一道黃花梨木嵌玉足有八扇面的屏風。
八扇面的屏風後是配套的紅木雕圓桌,足以坐下十八人,趙府唯有在待客時,才會在正廳這處用膳。若是在府中舉辦了宴會,宴請了客人來府中,又會額外添置兩套紅木雕小圓桌擺着旁邊。
廳堂上首,是兩把紫檀透雕扶手南官帽椅。
等趙钰從書房趕至正廳時,見父親早已在官帽椅坐着,還在品着奴仆新泡好的軒茗茶,隻是臉上遮掩不住的疲色。
趙永清一下了朝,就來了正廳。
頭上的烏紗帽還未摘,紫色的朝服繡着一隻大如荷葉的金色巨蟒,身居官位久了,他僅是淡淡的瞥看了一眼趙钰,蓦然地渾身威壓。
伺候在旁的丫鬟煞白了臉色,越發低垂着頭。
“父親康安。”
趙永清颔首,招手喊趙钰過來坐到他身旁的紫檀官帽椅,他端起茶盞淺淺喝了一口茶,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钰兒。”
趙钰應道:“兒子在。”
他稍偏過了頭看向父親,兩旁的鬓發已然泛白,微蹙的眉宇之間布滿了憂思,連眼神都變得有些渾濁黯然。
就好像一個月的時日,父親莫名蒼老了十歲年紀。
趙钰撥弄了一下手戴的扳指,聲音有些發啞:“父親,今日可是朝中出了事。”
此話一出,正廳一片寂靜。
過了好半晌兒,趙永清才道:“等晚膳過後記着來書房找我,我許久沒教你學一些道理了,難得今日得了空閑,你我父子二人可閑叙一晚。”
“是,父親。”趙钰垂眼,叫人瞧不清他眼底是何種情緒。
沒多時,先是周姨娘帶着趙池來到正廳,跟趙永清、趙钰欠身行禮,得了趙永清準允才拉着兒子坐到了右邊的交椅上。
趙钰端起茶盞,擡眼往周姨娘那兒掃了一眼,神情略微冷了一點,嘗了一口茶便放回到案幾上。
他蓦得笑出聲,骨節分明的手在案桌上輕輕敲了三下:“這茶是誰泡的,我嘗着味道淡了些,怎地茶泡了十幾年,手藝還越發差勁了。”
原是候在身旁倒茶的小厮,慌得直接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奴知錯,求少爺饒恕。”
周姨娘沒在意這一出,還自個兒端了茶水飲了一口,沒嘗出來有什麼濃淡。正當她想低聲與兒子說話時,卻感覺到一股陰冷的視線停在她身上。
她打了一個冷顫。
而後擡起頭,對上了趙钰似笑非笑的眼神,周姨娘身子都在發顫,趕忙低下頭不再看。
分明春梅打探來的消息是趙钰整日沉迷酒色,連連招了好幾個歌姬,還留了一些戲子在府中過夜,早就被折騰得掏空了半副身子。
周姨娘暗自納悶,為何這趙钰精神得很,怵得慌。
趙永清愛茶,吃茶的本領是一等一的,煮茶的第一道水溫低了或是高了,泡出來的茶味道都會不一樣。而趙永清不僅能嘗出來,還能分辨出其中種種玄妙。
但今日的茶與往日一般,他沒嘗出什麼不對勁。
他也不出聲,隻品着手中的茶。
“行了,站起來說話。”趙钰突然笑了一下,笑聲短促,隐約透出一種古怪的意味,直叫廳堂内的人聽了心裡直發麻。
“四清,我記着你五年前就跟在父親身邊泡茶了吧。真是怪了,父親慣常喚你來泡茶,按理來說不該出今日的岔子。”趙钰話鋒一轉,“還是這茶葉有問題?”
四清像是抓住了稻草般,戰戰兢兢地說:“這幾日府裡換了新的一批茶,也是軒茗茶葉。周姨娘身邊的丫鬟春梅私下來找奴,直言周姨娘兄長經營了一家茶莊,剛采摘了一批新的茶,其中正好有軒茗茶葉。奴嘗過,與府中先前買的并未有差别,又想着是周姨娘的兄長,就……”
話為說完,‘噗通’一聲,四清又跪倒在地,不斷磕頭連聲求饒:“還請少爺恕罪,奴擅作主張換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