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器被毀,測試自然無法繼續。
為了避免紮傷腳,布倫納博士讓我們待在原地,先清理地上的燈泡碎片再離開。
我向他提議——隻要讓我開啟心靈視野掃上一眼,那些散落在整個訓練室的玻璃碎片無所遁形,都會被彙攏成一小堆,能節省更多功夫。
但很可惜,他拒絕了我。
布倫納博士彎下腰,視線與我保持水平。
這是一個試圖表達平等友好的交談信号,那雙銳利的眼睛試圖放緩和,但我還是看到那眼底的不虞。他語氣溫和的陳述道,“你最近控制不住情緒的次數有點多,這次是因為什麼?”
“……我不想吃糖。”我細聲說。
“不隻是糖果的原因。”
我低着頭,擺弄着手指沒有作答。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這種注視更像一種審視,觀察,分析和側寫。“是因為其他孩子?他們笑話011,讓你想起自己過去的遭遇?嗯……你是不喜歡我對待011的方式。”
“你不喜歡測試?是表演性質的測試。抵觸嗎?這會讓你感覺屈辱?”
“……”
這種注視很沒有邊界感。
如有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在貼着我的臉頰滑過,寒光微閃,撥動一根根汗毛。我無法預知他會從哪個薄弱處捅進去,把我整個人剖開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應對得當,但這種單方面解剖研究性質的溝通……
非常令人不悅。
我半真半假的點頭又搖搖頭,像往常一樣,為他對我的心靈研究提高點難度。
布倫納博士似乎今天沒有心情,也沒有耐心和我繼續玩猜猜猜捅捅捅的遊戲,“007,我們約定過——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可以向我傾訴。你不高興本可以直接告訴我,而不是發小脾氣。”
“這很任性。”
看來在調查員面前不給他面子,踩到了他的底線。
但我毫無愧疚之意。
我眨巴着藍眼睛,軟聲道歉,“對不起,爸爸。我給你惹麻煩了嗎?”
“麻煩?并沒有。”
布倫納博士看向訓練室那面觀察窗,“但我希望…接下來你能保證自己不會沖動,你能為我做到嗎?”
順着他的視線,觀察窗的鏡面把整個黑色訓練室照的分毫畢現——
名為「爸爸」的布倫納博士與坐在椅子上的我親近的額頭抵着額頭,視線在鏡子裡交彙。
彼得,我們的男媽媽,不存在的哥哥或者也可以說是所有孩子超能力基因層面上的父親,他正埋頭和其他兩名訓練員清理地上的碎片。
我的十幾個「兄弟姐妹」,光着腳站在牆邊握着糖果竊竊私語,時不時往這裡偷看一眼。002正講我的壞話,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可不關心這個,背過身偷偷把糖吃掉了,那些還沒輪到測試的則直勾勾盯着他們,羨慕得眼睛發紅。
時間好像定格在此刻。
咔嚓一下,一張歡樂大合照新鮮出爐。單看照片,可瞧不出其中複雜的家庭關系……妙不可言。
且更絕妙的是,每一次眨眼睛,視野裡這張照片就如鹽粒入水般迅速消失,露出不存于其中的人。
CIA特别調查員。
還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
見我直勾勾看向他們,調查員還算鎮定,隻是那個研究員……已經恍然明白了什麼,不住的向後退躲避我的注視。
我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腼腆羞怯的表情,“我盡量。”
·
盡量不沖動是不可能做到盡量的。
可是當那名研究員與我在1号測試間裡隔桌相望——被布倫納博士像送一塊小蛋糕一樣送到我面前時,他的不冷靜才是達到最高峰值呢。
我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說點什麼,他卻先吓到我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直面過一個人崩潰的模樣,他很緊張,離我遠遠的——好似我是一團避之不及的人形污染物,整個身體縮在一團,嘴唇哆嗦着念念有詞,然後發出一聲巨大的抽泣,他居然哭了。
哭了。
“我想出去……”
“求你了!别讓我留在這裡!!”
“我不想死……”
……
我坐在他對面旁觀他痛哭發瘋足足十分鐘。
布倫納博士和CIA特别調查小組也在觀察窗另一邊旁觀他痛哭發瘋足足十分鐘。
期間他踢翻椅子,站起來拍打觀察窗大聲咒罵,用他那瘦弱身軀試圖撞開門,借着憤怒攻擊我未果等等嘗試離開或發洩的舉動,直到他發現這些都沒用隻能與我共處一室時,才接受自己的處境,頹喪坐下來。
所有人都極具耐心等他平複自己的情緒,接受他被安排的命運——從站在籠子外面變成關在籠子裡面,從可以任意操控實驗體命運的研究人員,淪為用來測試實驗體的一個演示道具。
生死由他人掌控,地位之落差猶如從天堂跌到地獄。
和那些放在我面前的動物并無差别。
一盒紙巾滑過桌面,遞到他面前。
他神經質的顫抖了一下,克制的抽出一張紙巾,擡起眼鏡處理臉上的狼狽。
“嗨,你想和我聊聊自己嗎?”我說,眼睛瞄到他别在胸口的身份卡,“派克。”
……
不得不說,布倫納博士很了解我。
他送來的小蛋糕完全符合我的選擇标準。
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