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布倫納博士眉心深皺，他深深歎了口氣。

實驗室毀掉了好幾層，警衛部門的幾乎全軍覆沒。當然，他不是因為這些用金錢就能輕易善後的事而煩惱，他會撥出足夠的資金重修實驗室，以及用足夠的補償金堵住所有想說話的家屬。

令他煩惱的，是一通來自國家能源部的電話，以及這所代表的深意。

接二連三的大規模人員調整，即使是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對勁，絕非能讓他輕易忽悠過去。特别是那些把控着實驗室研究資金撥款，對數字細微變動極為敏感的官員。

勉強應付完那些話語中沒完沒了的試探，威逼利誘和妥協後，他不由再次歎了口氣。

很不幸，死掉的警衛裡面大概率有CIA的人。而CIA正在試圖通過這一點插手調查這次意外事故。

名義上，整個霍金斯國家實驗都屬于政府資産。作為負責人他隻能盡量拖延時間，卻無法阻攔他們出于“好心”的派人來驗屍，也無法阻攔他們“順便”調出監控錄像……評估風險。

助理輕敲三聲門，走進來。

“實驗體008找到了嗎？”他問。

助理搖搖頭，“無線電監聽室那邊沒有線索。”

“我希望聽見一個好消息，拜托了。”布倫納博士揉了揉眉心。

“是6号實驗室，那邊有了新進展。”

“……很好。”

這大概是目前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他心想。

電梯一路往下，勻速降落在地下三層。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布倫納博士從已重新更換的監視器鏡頭那收回視線，平靜的走出去。推開6号實驗室的門，一聲凄厲的哀嚎傳出來——

“祂欺騙了我！”

“騙子！”

聲音充滿驚人的恨意和絕望。

他輕輕帶上門，所有的聲音被厚重的鐵門阻隔，再也無法傳出去。

“這就是所謂的好轉嗎？”他問。透過厚厚的玻璃，他審視那被束縛帶綁在椅子上神色癫狂的年輕人，額頭青筋暴起，紅着脖子正猛烈地晃動椅子試圖掙開束縛，牆上的揚聲器傳來“砰砰砰”的巨響和如野獸般毫無理智的瘋狂叫喊。

“這可不像是能溝通的樣子。”他說。

“還不沒到時間。”一旁穿着白色大褂的主治醫生冷靜地推了推眼鏡，遞給他一份紙質病曆。

布倫納博士粗略翻了翻，醫生在旁邊作為補充，“我們做了一些檢查，病人的大腦放電異常，有極為嚴重的妄想症，缺乏對現實的認知，攻擊性依舊很強。前幾周普通的療法毫無作用，甚至打傷一名醫護人員。但在使用電療法和藥物刺激後，目前的狂躁狀态已經受到遏制……”

“什麼時候能溝通？”他問。

“再等等。他的精神狀态已經形成三個階段。”醫生擡頭看了一眼玻璃另一頭被捆得嚴嚴實實的病人，他仔細觀察，估量着什麼，然後說道，“現在是第一階段。”

布倫納博士和醫生安靜的等待着。

病人癫狂的哀嚎許久，等到聲音降低，又露出似笑非哭的奇怪表情，情緒低落地咕哝道，是我做的不夠，我做的還不夠。我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第二階段。”醫生說。

病人嘴裡快速念叨着，殺了他們，取悅她，取悅她，為了……為了……

沒過多久，又變得神色恍惚，如墜一場美妙的夢境，臉上露出沉醉而愉悅的笑容。

“第三階段。”醫生簡略的說明，“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正常交流。不過很奇怪，他出現輕微人格分裂症狀，不，或者說，他正在扮演另一個人。”

“扮演？”

“自我認知的名字沒有改變。”

“這個階段能堅持多久？”布倫納博士解開西裝外套一顆扣子，輕聲詢問。

“隻要不刺激他。但最好還是保持在安全距離。”醫生答道。

布倫納博士走進封閉的隔間。

他看着這個被搞壞腦子的年輕人，輕輕抽開椅子，坐在他對面，“下午好，弗萊迪·伍德。”

“下午好。”弗萊迪淡定地打招呼。他的雙手被禁锢在身後的束腹帶中，與椅子牢牢的綁在一起。頭發因之前的狂躁而淩亂不堪，神情卻仿佛西裝革履地坐在一間豪華的會客廳，用略帶沙啞且文質彬彬的語調緩緩說道，“還請見諒，我最近有點不舒服，大概是氣候變化問題。”

“你還認識我嗎？”

弗萊迪微微颔首，“我當然認識，霍金斯國家實驗室的負責人馬丁·布倫納博士。你是來尋求贊助的嗎？”

布倫納博士深深地看着他，“不。隻是想和你聊聊。”

年輕人的眉眼微微舒緩，“棒極了，我可不想把美好的下午茶時間花在聽一些枯燥無味的理論研究上。你想聊些什麼？”

“不如聊聊你吧。”布倫納博士說，“我想了解你。”

“我？”弗萊迪有些無聊，“這可不是什麼好話題。當然，不是我不願意講述，隻是即使說給你們聽，你們也不會理解，隻會一遍一遍向我确認。”

“相信我，我會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好吧，如果你想聽。你想要一些茶點嗎？”弗萊迪問。

“不用了，謝謝。”

弗萊迪開始正式講述“自己”的人生：“我叫弗萊迪，是伍德家族唯一繼承人。這一片的土地都屬于伍德莊園。如果你要問我的工作——”他輕蔑的笑了笑，“我沒有工作，也不需要工作。我擁有很多大公司的股份，光靠分紅，就足以讓我每個晚上在莊園裡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

他頓了一下，似乎想到高興的事，“我喜歡開宴會，但更喜歡舞會，我和貝拉就是在舞會上認識的。”

“貝拉是誰？”布倫納博士問。

但他的插話似乎引起弗萊迪的不悅，“請不随意打斷别人說話，博士。”

“抱歉，但我很好奇。”

“貝拉，她是我的摯愛。”弗萊迪感歎了一聲，“啊……如此迷人，如此美麗，世間千萬的美都比不過她。”

“可以描述一下嗎？”

“你無法想象，她的紅發就像一團跳躍的火……”

布倫納博士靠在椅背上，聽着那些籠統概括的誇贊，不禁微微走神。

她怎麼做到的？

想要影響情緒很容易，但要将人影響到這個程度……不，是完完全全的改變，僅是給予暗示的指令是遠遠不夠的。

虛假的記憶……

塑造一個完全不存在的人……

想要建立新的人格，必定要精準的找到了切入點，摧毀舊的人格。如此天賦異禀……

僅通過給予痛苦，用眼睛去接觸……嗎……

“你在聽在嗎？”弗萊迪的聲音提高了，有些不滿，“沒有人不因為我的貝拉而傾倒，而博士，你是第一個在我講述她時走神的。”

他不得不收回種種思緒，回到這荒誕的對話中，“抱歉，我能有幸見到她嗎？這位……貝拉女士。”

弗萊迪·伍德的眉眼變得平靜且柔和，“她會在舞會開始前出現。”

布倫納博士已經不想聽他講述的虛假經曆，決定切入正題，“你認識……實驗體NO.007嗎？你和她有過接觸嗎？”

“那是誰？”弗萊迪的表情疑惑，仿佛不記得見過她，也不記得自己聽受她的命令随身攜帶一個……玩具。也不記得自己對同伴開槍，子彈用光了就悍不畏死的揮舞拳頭，打傷數人，直到被注射麻醉劑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