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小鋼珠們歡快地彈跳着散落一地，滑進廢墟的陰影中。

難過的情緒也像它們一樣，來的快去的也快。一旦下定決心，我不會讓那些令我失望的人試圖支配我一絲一毫的情緒。

永遠不會。

我收回目光，艱難地撥開碎玻璃拾起魔方。

它有點狼狽，我在倒伏的警衛身上蹭了蹭，一下，一下，把上面的血和灰塵蹭掉，順便把自己手上的血抹幹淨。我知道這似乎不太尊重死者，可他們也沒有經過我的允許把我的臉按在地上，那就實在談不上什麼彼此尊重了。

除非他們還能再跳起來，至少我會禮貌地詢問一聲——我可以嗎？

我的畫被遞過來。

是卡莉。

“謝謝。”我說。伸手想要接過去，可已經沒有力氣了，畫險些再次掉進血泊，被她快手撈住。

“你還好嗎？”她問。

她看起來有點擔憂，“你的眼睛，流血了。”

“是嗎？我隻是…有點脫力。”

我眨了眨眼睛，故作輕松地說，“大概眼睛周圍哪根血管破掉了，就跟使用力量會我們會流鼻血一樣。”

“這不太正常，你的耳朵也流血了。”

我煞有其事地給她科普，“毛細血管遍布全身，它們又脆弱得厲害，誰知道受到力量沖擊時會爆掉哪裡。”

卡莉把我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将我攙扶起來，“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我們得趕緊離開。”

“結束了，沒有人能阻止我們了。”我小聲說。

“是啊，再沒有人能阻止我們。”她跨過一具食人魚屍體，“因為你幹掉了他們，耗光力量和他們拼了個兩敗俱傷。”

被她這麼陰陽一下我險些要笑出來，卻扯到胸口的痛處，不由悶哼一聲。

“别說話了，深呼吸。”卡莉說。

我聽話的深呼吸，像過去的訓練課程一樣，試圖平複因為力量爆發而快速跳動的小心髒，如果頭上還戴着心率測量儀，大概能檢測出波動數值高的離譜，這點悶痛不過是心髒在對我發出十分強烈的抱怨。

我也不想加重它的負擔，但我别無選擇。

吸氣。

吐氣。

……

來回好幾次，我終于好受了點。

卡莉支撐着我的身體往外走，一低頭，我看到了地上散落的糖果。

我的糖果。

那是用每一次在我身上的實驗，每一次順從所換來的獎勵。它們閃閃發亮的包裝紙變得灰撲撲，浸在血泊裡，與碎玻璃長眠。

似乎長久駐留的目光引起卡莉的注意，她問，“要帶上嗎？”

“不。”我說，“其實，我不喜歡吃這種糖。”

“那就不要了。”卡莉一使勁，帶着我跨出破碎的實驗室玻璃門，“外面還有比糖更好吃的東西。”

大概是驟然爆發的心靈力量紊亂了磁場，所有電器設備陷入失靈，一時間竟沒有人再追上來，我們順利穿過實驗室外圍鐵網。在陽光消失的最後一刻，我好奇地回頭看了眼霍金斯國家實驗室。

這是我一次看見它的全貌。

噢，它可真是個龐然大物，看起來有十幾層樓高，高高屹立在大地上，地下的彩虹室幾乎隻是它微不起眼的一塊區域。

不過與天空比起來……它又那麼渺小。

我看見這個巨大的建築正被深藍色的天幕遮掩，讓所有不為人知也不能見光的秘密和它一點點融入黑暗中。

“007？”

卡莉在催促我了，我轉回頭，“走吧。”

鐵網的外圍是一片面積很大的樹林，我們走了很久，似乎還沒有走到它的邊緣。林子裡的光線也暗得厲害，我的視線嚴重受到影響，并且我感到一股疲倦和虛弱。

比上一次過度使用力量更虛弱。

一時愉悅一時爽，現在到我支付代價的時候了。

我沒有卡莉那麼健康強壯，一直以來的挑食壞習慣終于反噬了我的身體。我得接受它是個脆皮，并且孱弱得厲害，長時間的緊張奔跑與過度使用力量，或許還要加上失血，終于讓它脾氣也上來了，一旦放松下來就開始想要叮鈴哐當地罷工，征兆就是……我的手腳愈發軟綿且沉重，大腦也像針一般刺痛，即使不使用力量，鼻腔裡也開始流下濕漉漉的血。

我試圖用說話保持清醒，出聲問，“外面，有什麼好吃的？”

“好吃的？嗯……”她思考了一下，說，“你知道巧克力嗎？它有點苦，但比糖果更好吃。還有冰淇淋，更加美味的了不得。”

“冰？”

“嗯，它會像冰一樣融化，你必須把趁它還沒融化時吃掉。”

“如果沒能及時吃掉呢？”我問。

“它會變成牛奶。”

……

很有趣。

卡莉的口吻就像一個美食品鑒大師，興緻勃勃地給我介紹了甜甜圈，炸薯條，炸雞，漢堡，披薩等等曠世美味。她咂吧着嘴，似乎在暢想什麼，“你一定要全都嘗嘗看。”

“我會的。”我說。

我本該熱烈地回應她，好奇地追問這些我十分感興趣的知識。它們都長什麼樣，是主食還是零食，口感如何是甜的還是鹹的，讓她展開詳細說說，而不是一句簡短的回答。

隻是我太累了。

身體被掏空般，仿佛多說幾句話就能讓我耗光體力。

但我不想讓卡莉擔心，強行打起了精神，“ 再說說冰淇淋吧，它的味道怎麼樣？”

“它有很多種口味。”卡莉說。

“比如？”

“香草，巧克力，奶油，，抹茶，草莓……”

“我喜歡草莓。”我說。

紅色的，飽滿的果肉酸酸甜甜，這是實驗室偶爾會餐後供應的水果，但大部分時候隻有柳橙和蘋果。

卡莉似乎想到什麼笑了一下，說了一句俏皮話，“草莓冰淇淋上放草莓，你還可以撒上一些草莓幹碎粒。”

我舔了舔嘴唇，“隻有在夏天能吃到嗎？”

“冬天也能，隻要你想。”她說。

又往前面走了一會兒，昏沉沉中我聽見卡莉再次開口，“有件事情，我必須向你坦白。”

“關于什麼？”我問。

她遲疑了一會，似乎難以啟齒，我靜靜等待着，雙腳依舊跟着卡莉機械地向前走，腳下幹枯的落葉嘎吱嘎吱作響。

最後她還是說出來了，“關于原來的006。為了讓你答應我一起逃出去，我耍了一個花招。”

“花招？”

“隻說了一部分實話。我之前說，003和006逃出去了，其實…006沒有。她死掉了，死在了那群混蛋手中。”

我艱難地轉動大腦思考了一會，說道，“你是不想我害怕，讓我退縮。”

“……是的。”

我将頭抵在卡莉的背部，輕聲說，“沒關系，答應和你一起逃出去，隻是因為是我想要這麼做。即使你告訴我006的下場，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她的死…不會令我絕望，那隻會讓我更加興起去挑戰的念頭。

“我原諒你。”我大度地說。

想了想，趁此大好機會補充道，“也原諒我吧，我也隐瞞了……一點點。”

“一點點？你隐瞞的那可不是一點點。”她不滿地哼唧了兩聲，“不過我知道，誰都不說才是最好的選擇。你做得很對，007。太過老實的人，在那個鬼地方是會被欺負到死的。”

真好啊。

我感受一種幸福，令人心安的幸福。

仿佛我變成什麼樣都會被卡莉接受，即使我滿口謊言，我也不會因此失去她。

我感受到卡莉的步伐變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