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地上對講機,細聲說,“我做不到。”
“你必須這樣做。再透支下去隻會傷害你自己。”他有些嚴厲地說。
“我還沒有到極限。”
“真的嗎?你的大範圍心靈視野隻是用來「看」的嗎?還有你的……精神控制,為什麼不使用它?”
布倫納博士的質問讓警衛渾身一緊,看來我的「小鳥」把他們吓到了,他們開始對身邊的人抱有懷疑,又緊張且戒備地看着我。
但很遺憾,無事發生。
“痛苦。”我半真半假地說,決定施展話遁與布倫納博士周旋,試圖拖延時間積攢點力量,“是痛苦,爸爸。我需要用痛苦的情緒作為鍊接,我才能控制别人。”
我下的鈎子很有用,這果然引起了他的探究興趣,“你是施加者,還是承受者?除了痛苦還有其他情緒嗎?”
“007。”卡莉握緊我的手,試圖提醒我不要透露自己的情報。
我當做不知道,繼續說,“施加者。我給予他們極緻的痛苦,絕望,悲傷,憤怒……隻要是足夠強烈的負面情緒,就會造成心靈縫隙。”
“你……怎麼做到的?”
“眼睛,是看向心靈的窗口。”我複述布倫納博士曾經說過的話,輕輕揚起頭,惡作劇般地緩緩掃視圍住我們的警衛,即使我還閉着眼睛。“我可以通過對視,給他們下達暗示,控制他們。”
我聽見有點雜亂的腳步聲。那些警衛慌亂地後退一步,偏移視線,再不敢看着我的臉,像是害怕我突然睜開眼睛,控制他們互相殘殺。
我想笑,但我忍住了。
布倫納博士正通過監視器看着我呢,可不能讓他看出我在撒謊。
想要控制一個人,才沒有那麼簡單。
首先,是他們傷害了我……隻有他們施加給我的痛苦,才能作為錨點反向紮進他們的心靈,将我的心靈空間和對方的心靈空間鍊接起來。
我才是承受者。
也隻有我才能找到他們的心靈之門。但僅有門還不夠,我還需要…打開它。
其次,怎麼樣打開一扇門?
我可以寫一本《開門的藝術》,或者是《惡作劇的一百種》,論如何找到對方的心靈縫隙,以及如何像一個嚴謹細緻的研究員一樣,一點點加入變量,制造對方的心靈空隙。
光是思考怎麼讓他們崩潰就足夠有趣了,但更好玩的總是在最後面。
然後,我會像個禮貌的訪客一樣推開那扇門,觀賞那些陰暗醜陋的内心,閱讀那些無止盡的欲望。
每打開一道門,我變得更加了解他們。
當然也更加不理解他們,可這不妨礙我利用那些弱點。他們會變成我的提線木偶,毫無察覺地按照我為他們編寫的人生劇本,去上演一場場精彩的讓人回味無窮的戲劇。
隻為取悅我。
漫長忍受和耐心等待,正是為了得到最後這一刻極緻的愉悅,和平衡。
傷害我的,我則傷害他們。
給予我痛苦的,我則回饋同樣的。
讓我不高興的,自然也要……負責讓我高興起來。
“令人吃驚,所以……”布倫納博士沉默了一會,最終戳破那層薄薄的紙,直達真相。“你是那個孩子。那些研究員的自殺,也是你做的,對嗎?”
我害羞地點點頭。
對講機另一端隐約傳來的騷動,有人驚叫道,“是她!那個惡魔……”但很快被制止,這下沉默的時間更久了。
良久,布倫納博士再次出聲,“你不應該這樣做,007。”
“我給你惹麻煩了嗎?”我問。
“不。”他的語氣溫和,就像在上課時諄諄教導我們一樣,“你不應該這樣做,是因為……你不該讓那些負面情緒侵蝕你。心靈是很容易受到感染的,當你進入他們的内心,在他們的潛意識裡暢遊的同時,也暴露了自己。你控制他們的時候,真的足夠小心,沒有受到他們的影響嗎?”
我沒有說話。
“我猜對了嗎?所以你才會表現得這麼……情緒化。他們影響了你。”布倫納博士說。
“你什麼也不了解,爸爸。”我低聲說。這隻是些微不足道的影響罷了。如果沒有這份力量,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該被實驗室逼瘋了。
“我了解你,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從第一個研究員的死亡我就在試圖了解你。你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了,對嗎?”
布倫納博士停頓了一下,卻沒有等到我的回答,隻能繼續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一直在克制自己,我知道。你隻是病了,但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停下來吧,007。”他言語懇切地試圖說服我,“這樣下去你隻會傷害自己。我可以治好你,讓你重新恢複健康,我也可以幫助你,引導你更好的掌握自己的力量。”
“撒謊!”卡莉出離的憤怒了,大聲說,“别再花言巧語地欺騙她了!你隻想研究她!”
“我不否認這一點。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008。”他說。
“奪走我們本該有的一切也是為了我們好嗎?她原本可以在外面生活,擁有自己的人生,和外面千千萬萬的小孩一樣,是你!是你剝奪了她的人生!”
“008,你們是與衆不同的,注定無法融于外面的世界。”布倫納博士語氣平淡,卻又隐隐透露着冷漠,“這世上的大多數人總是愚昧無知,無法真正理解你們的力量,隻會把你們當做異類排斥在外,甚至是傷害你們。隻有這裡,這裡才是你們的家,也隻有這裡…才能真正接納、保護你們。”
“哈!家!”卡莉怒極反笑,“你綁架我,把我從媽媽身邊帶走!這裡才不是我的家!也不會是她的家!”她握緊我的手臂,“007!别相信他!打碎對講機!”
“如果……”
久久未出聲的我突然開口,“連外面的世界也沒有我的位置,那麼我是誰?我又是因為什麼而存在?”
他的聲音放緩了,輕聲說,“007(Seven),你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兒。你的存在是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用我的力量?”
“是的,用你的力量。”
“那我的媽媽,她是誰?你知道的,對嗎?”
“我很抱歉,她死掉了。”布倫納博士說。
我垂下頭。
隐約動搖的心降到了谷底。左手試圖握緊什麼,卻隻感受到掌心黏膩的血。
死掉了。
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為什麼總是給予我最失望的回答。
一直……
一直都在說謊。
直到現在還在說謊。
“接納我們,保護我們,幫助我們,治好我們……這樣的話對多少人說過呢?”我歪着頭輕聲問,“你自己也相信了嗎,爸爸?”
布倫納博士試圖再講些什麼,“007……”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我打斷他的話,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
“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我可以掌控我的力量。如果不能……”我吸了吸鼻子,認真地說,“至少我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結局。”
我并不害怕死亡。
如果死亡降臨,我希望是在星空下擁它入眠,任由屍體腐爛化作白骨。而不是被迫躺在手術台上一點點感受生機的流逝,再被裝進福爾馬林的玻璃密封罐裡浮浮沉沉受人觀賞,上面隻有一個銘牌,镌刻着——
「霍金斯國家實驗室 XXX計劃實驗體NO.007」。
這可太悲慘了。
“讓我們走吧,爸爸。”我說。
地上的對講機沉默了許久,然後傳來布倫納博士溫和的聲音,“我很抱歉,恐怕不行。007,008,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們。”
突然,一陣尖銳的噪音像一把尖刀陡然插進我的腦袋,幾乎要讓我的大腦炸開。我痛苦地捂住耳朵,失去控制的小鋼珠哒哒哒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是噪音幹擾器。
真巧啊,我在拖延時間,爸爸也在拖延時間。
隻等這一刻的警衛抓住機會沖上來,按住了我和卡莉。等到嗡嗡嗡的意識回歸,我整個人被壓在地上,被反鉗了雙手,膝蓋頂着我的後背,臉也被巨大的手掌用力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主管撿起對講機,向另一邊彙報,“控制住她們了。”
“很好。”布倫納博士說。
“放開我!”卡莉憤怒地喊道。
左眼的餘光裡,我看到了卡莉雙腳亂蹬,試圖掙開他們的束縛。看起來他們對我比對卡莉重視多了,我被壓制得無法動彈一根手指,幾乎說不出話來。我的視線再往遠,越過好幾雙鞋子的縫隙,我看到了我的魔方。它被人不停踢開,凄慘的滾到一邊。
它去了哪裡?
它要離開我嗎?
因為我沒有好好握住它嗎?因為我弄髒了它?
我止不住自己恍惚的思緒,視線又被一個走過來的身影擋住。
啊,是那個幸運又膽小的警衛部門主管。他蹲下來,惡意滿滿地對我笑了笑,“該輪到你吃點苦頭了。”
他的手指彈了彈麻醉針的針管,從粗硬的金屬針頭擠出一點藥水。
“别碰她!”
所有的聲音聽起來朦胧的厲害,如隔着兩層實驗室的厚玻璃。直到針尖紮進我的脖子那一刻變得清晰起來——
“不!”我發出痛苦地尖叫。
劇痛中,我的力量如激烈的化學反應沸騰起來。開啟大範圍心靈視野的瞬間,散落在整個一樓大廳的小鋼珠發了瘋般拼命彈射,試圖擊碎所有障礙物,所有靠近我的人。
給我一針的主管他被打成了一個篩子,再也不能露出微笑,像一個裝滿水的袋子一樣噗噗漏水,把我的白色衣服也淋濕了。
“呼……呼……”
我喘着氣推開倒在我身上的警衛。顫抖着手,摸到脖子上插着的注射器。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的将它拔出來——
嗚!
痛楚像海嘯般淹沒了我的理智,翻湧進我的眼眶,跟着眼淚流了下來。
奇怪,明明不想哭的。
我用手背擦掉,才發現這不是眼淚,而是紅色的血。這是那個死掉的主管的,還是我的眼睛流下的?
誰知道呢。
誰又會在乎呢。
手一松,麻醉針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我難以自制地擡起左手,從種種痛苦的記憶裡汲取的力量,順着手臂的方向更加洶湧地釋放出來。
銀色的眼睛已經變成浸染着鮮血的紅色眼睛。它們變得更加狂躁,更加無所顧忌地想要毀滅一切,帶着我的憤怒和痛苦在忽明忽暗的陰影中穿梭閃現,直到實驗室整個一樓大廳如龍卷風過境般,被毀了個徹底。
直到除了我和卡莉,再看不到任何活着的人。
我晃悠悠地站起來。
才發現……啊,太陽要下山了。
落日的餘晖穿過樹林的縫隙,穿過破碎空洞的玻璃窗,直直的照在我身上。和白熾燈的冷光不一樣,陽光很溫暖,是一種偏紅色的橙色。
我的影子一點點拉長,覆蓋在浸染着鮮血的碎玻璃上,遍地的食人魚屍體上,破破爛爛的白牆上。它是如此畸形,我本應該笑話它看起來像個怪物,和卡莉開心地互相踩踩對方的影子。
但我笑不出來。
“這就是你的保護嗎,爸爸?”
我看向依舊閃着紅燈的監視器,有些難過地問道,“為什麼你的保護會傷害我們?”
可是我注定得不到任何回應。
對講機也被毀掉了。
“真是令人失望。”
一顆紅色的眼睛擊穿了監視器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