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離那個訓練員遠一點。”卡莉警告我。

“為什麼？”我不理解。

“我擔心你被騙了，他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他應該是怎樣的？”

我很好奇，彼得在卡莉眼中是什麼樣的？

她直截了當的說，“他對我們很好，但是，我不想靠近他。”

“？”

“他的思想、看法，和别人不太一樣，我感覺到——”卡莉抿緊嘴唇，斟酌了一會說，“危險。”

我以為卡莉會說彼得其實不是表現出來的沉穩溫柔。

比如……他背着我們會哈哈哈放聲大笑，會對着鏡子往後薅他的金發查看他的發際線有沒有退後，為一根頭發的掉落而落淚。

或是……他也不維持形象了，解開扣的嚴實的護工服癱在椅子上，坐姿放浪的把腳搭在桌子上喝可樂，和别人抱怨白衣服好難洗，為什麼我們的工作服沒有其他顔色。

也許還會絮絮叨叨的說工作時間好長又好累，薪水都不夠他有勇氣憤然離職，我們這些小孩太難看管，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帶孩子。

如果他在背地裡是那樣，倒也能驚駭到我。我會合上嘴，在他的「男媽媽」标簽後，慎重的再加一個「怪人」。

危險？

我不以為意。

要說危險，會比我和卡莉的想法更危險嗎？

而且……

總有一些卡莉也不知道的讓我感到愉悅的想法，從實驗室各個陰暗的角落窸窸窣窣爬出來，彙聚到我的影子裡。

它有點羞怯。

知道自己會吓到人，所以躲躲藏藏不想顯露自己，隻時不時的對我悄聲細語——

别回避。

承認我，接受我吧。

……

那是我的陰影，也是世界對我的正面落下的投影。

我的正面，它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出現在人眼前，純白的，也是無害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面，冰冷刺眼的白熾燈的光傾灑在上面，湧動的陰影從腳下延伸拉長，形成各種奇形怪狀的樣子，這很正常。

如果彼得也有陰影，不願意展示給我看，我想……

我也能接受。

畢竟我自己的陰影，也不曾給别人瞟上一眼。

他沒有傷害我……

至少現在沒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我沒有回應卡莉。

無聲的拒絕讓她有點煩惱，焦躁的掐滅了手中正在成型的樹根。

她深吸一口氣，認真問我：“你和他很熟？”

“他送了我一個魔方，”我說，“是在我生病的時候，我很喜歡它。”

它獨屬于我一個人，因為我而變得特殊。

“他還講了一個故事。”我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好像是一個外星王子旅行的故事。”

有點無聊。

不夠刺激。

“……還有嗎？”卡莉問。

“他幫了我。”

“什麼？”

“他幫我塗格子。”我說。

她似乎不太明白，我解釋道，“我的畫，他會幫我塗格子。”

雖是我主動分享創作權，但彼得也沒有拒絕。

一定是我們的填格子遊戲太好玩了。

我暗暗自得。

意識流克蘇魯降臨畫派會因為我們而發展壯大，注定要在群星中閃耀。

“他很有耐心，手也很穩，塗的速度也很快，而且他從來不會質疑我的畫很奇怪。”我說。

為人體貼，說話又好聽，對我們的遭遇心存不忍，幾乎找不到缺點，渾身散發着屬于聖彼得的柔和光芒。

……

哦，我想起來了，缺點……還是有一些的。

他的問題很多，有些我覺得傻氣到都懶得回答。

還有令我耿耿于懷的審美，每一次選顔色，都讓我以為他是故意的。

嗯，性格也太軟，他肯定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去申請，以至于他和其他腰間有電擊棒的訓練員相比，顯得威懾力不太夠。

真是怒其不争。

桌面上的陀螺滴溜溜的旋轉着，等到它開始搖搖晃晃，我心不在焉的用力量抽了它一下，受到外力後它再次獲得加速，進入平衡點。

“還有嗎？”卡莉問。

“沒有了。”我乖巧的回答。

至于彼得破壞測謊儀的事情，就連彼得自己……也不知道他幫我在布倫納博士的眼皮底下再度苟住了。

卡莉也沒必要知道了。

“就這？就這？”

卡莉有點懷疑人生，小聲咕哝道，“也是，你有什麼可騙的。”

她稍稍放下心，低頭繼續我們今天的冒險之旅。

最近，我們一直停留在這裡。

很長時間。

并不是多喜歡才在這裡徘徊流連，隻是因為……它的建造工程量太大了，而我們的進度又太慢。

造夢師的圖紙。

建造師的時間。

當兩者都存在時，我們才能來到這裡一點一點的建造它，以至于時間拉得足夠長，絆住了我們去其他地方旅行的腳步。

它是一片被雪覆蓋的廣袤森林。偏僻，寒冷，貧瘠，深呼吸一下就能凍住肺部，甚至因為它太茂密，連光線也穿透不了枝丫照進來。

是奇幻生物們無法踏足的險惡之地。

“這裡，”我說。對比着圖紙，指着隻有我和卡莉能看到的地方，“這一段應該再長一點。”

卡莉從善如流的修改了那處不協調。

“還要再過去一點，大概一點點。”我比劃了一下。

……

她再次改動後，我觀察了一會，說道，“要再往右邊一點點。”

……

“現在準了嗎？”她問。

“精準了。”我滿意的說。

我抽出下一張圖紙，卡莉繼續埋頭建造下一處。

一時疏忽，陀螺又要脫離平衡點慢下來了。

我輕輕抽擊了它一下，讓它繼續快速旋轉着維持穩定的懸立。

彼得不在，現在不是他的值守時間，以至于我用這種輕松的打發時間的方式對待它。

我突然有點心虛。

他應我的請求，一直訓練我，想幫我找回力量。

他相信我，我卻沒有任何進展。

我的态度有問題，我知道。

我承認，自己對訓練不認真，時常因為陀螺太好玩而走神，又忙于準備圖紙建造這片白色森林，用在訓練上的時間更少了。

可是如果讓卡莉看見我無視她的警告，再和彼得混在一起……

她肯定會生氣。

或者讓彼得看見我像現在一樣心不在焉，沒有好好找回那種感覺，而我無法向他言明理由……

彼得也會生氣。

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朋友太多也是一種開心卻沉重的負擔。

一個很好，兩個就開始讓我左右為難。明明本該是雙倍的快樂，為什麼……我要面臨端水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