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仰頭喝了一口杯子中的可樂。

我模仿他，也喝了一口。

一小口，一小口的。

我們在狹小昏暗的雜物間裡，坐在白色床單鋪就的地上，紙箱充當了我們的小桌子，共同分享了同一罐百事可樂。

我想，此刻我們嘗到的絲絲甜味和幸福的口感應該是相同的。

這可真棒。

彼得和百事可樂讓平平無奇的這一天，在一年中變得特殊起來。

現在我很難忘記這一天了。

似乎覺得雜物間太安靜了，品嘗可樂需要一些談話作為佐料，彼得開始和我閑聊。

他的手指輕輕轉着玻璃杯，可樂在裡面晃蕩着，折射出暖色的水光。

“為什麼你更喜歡百事可樂呢？”他問。

“我喜歡藍色。”我說。

這是真話。

至少算一半。

真正要深究下去，我隻能回答——

我不知道。

我的部分記憶是混亂的，無序的，破碎的。

不是我的，更像是别人的。

它混雜在我單調重複的實驗室記憶裡，格外突兀顯眼。

我知道軍部出來的超能力者史蒂夫·羅傑斯，美國隊長，正義的國家武器，讓我一度想從美國能源部跳槽去軍部，或者期待哪天他來砸了這裡，這樣我們就能見上一面。

我知道沉睡在深海的克蘇魯，一旦直視就會使人瘋掉。我所創立的意識流克蘇魯降臨畫派，靈感正是來源于它。

……

我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它讓我看到了實驗室的異常，也讓我困惑，讓我很難分辨真實與虛幻，可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深究的。

特别是關于大腦的部分。

可以有好奇心，但不能太有好奇心，要學會适可而止，否則就會像那些研究克蘇魯的調查員一樣，深究下去，離精神異常和完全瘋掉就不遠了。

如果不想被布倫納博士判定我瘋了，讓他剖開我的腦子仔細觀摩，再掏出來把玩一下，我就要學會假裝有那些記憶是件很正常的事。

更喜歡百事可樂……大概是那部分記憶影響到我了。并且，它本該是顔色更鮮亮的深藍色，不是現在的淺藍加白色。

我喜歡那個深藍色。

所以，我并沒有說謊，這是真話。

“你很高興，因為喝到了它嗎？”

“嗯。”我愉快的點點頭。

氣泡飲料，這可不在我被研究員們規劃好的富有營養的飲食菜單裡。也正是因為它不在，我才那麼向往它，它才那麼令我心動，成為我夢寐以求的東西。

雖然這隻是半罐可樂，卻是我打破束縛，邁向自由人生的一大步。

這難道不讓人高興嗎？

“那你得到想要的嗎？”他問。

“嗯，得到了。”我輕快的回答他，然後喝了一口可樂。

彼得的問題真多。

但我要諒解他，每個人都會有好奇心，比起我的好奇心，他隻是弱了一點點罷了。

是的，我得到了，雖然并未完全得到。

彼得送我的百事可樂，隻是一份短暫的自由。它如此甜美，可惜隻能短暫的存留在這一刻，在這個雜物間裡。

就像一個美好的夢，超過我的門禁時間點，它就像氣泡一樣在實驗室裡消弭的毫無蹤影。

“它很棒。”

我露出腼腆的微笑。一時不察竟松懈了心神，又說道，“這是我收到的第二份生日禮物。”

“第二份？”

我不由點點頭。

“你更喜歡哪一份呢？”彼得問。

“……”

糟糕，看來氣泡也容易讓人頭腦發昏，我竟犯了和002一樣的錯誤。

我的嘴，明明是用來喝可樂的，可不是用來說話的。

這下好了，我讓自己陷入了二選一的難題。

我為難的看着他。

彼得語氣略帶遺憾，溫柔的問，“難道我的生日禮物不是最好的嗎？嗯？”

“……”

我有點想回避他的溫柔了。

為什麼要做出選擇呢，兩個我都很喜歡，但如果一定要一較高下，看看哪一份更得我歡心……

我看着手中的百事可樂，誠懇的說，“我很喜歡它，彼得。”

它很棒。

是我一直渴望的氣泡飲料，也是我握在手中的短暫自由，讓我能在此刻松松脖子上的無形項圈，呼吸一下令人舒爽的空氣，雖然帶了點清潔劑和消毒水的味道，但這一點瑕疵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它很好，但它并不是最好的。

我擡起頭，滿懷歉意的看着彼得。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樣的彼得，我并不想說謊，即使真話會刺痛他。

“但是……我已經得到最好的生日禮物了。”我說。

最好的，我已經得到了。

即使我沒有見過他，但這份彌足珍貴的禮物依舊流淌在我的血管裡。

它是痛苦的。

也是令我強大的。

它讓我活下去，也能保護自己。

那是一份力量——

我的超能力。

它維系了我的平衡，也是能讓我擺脫一切束縛，和卡莉一起奔向外面的世界，獲得永遠自由的力量。

腹腔灼熱的溫暖讓我大腦有點微醺，似乎那幸福的氣泡也咕噜咕噜上浮，全部湧到我的腦子裡，讓我此刻的傾訴欲望格外強烈。

真奇怪，我明明喝的是氣泡水，并不是酒精。

“彼得，我能相信你嗎？”我問。

為什麼…我忍不住又問了這個問題，似乎想要靠着這薄弱可笑的話語來确定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你可以相信我。”他說。

我的藍眼睛濕漉漉的注視他，“那你會把我說的話，告訴爸爸嗎？”

彼得很困惑，似乎還在為我質疑他身為彩虹室白騎士的忠誠而感到不解。他說，“不，我不會這樣做。”

我舉起手中的半罐可樂，“以百事可樂的名義保證？”

他凝視着我，然後伸出手。

那比我大太多的雙手将我的右手，連同百事可樂一同輕輕包裹住了，聲音低沉且柔和的對我做出承諾：“我保證，不會将你說的話告訴任何人，包括爸爸。”

他的神色平靜堅定，讓人忍不住交付信任去相信他的諾言。

目光真摯且溫柔，仿佛我說什麼都驚駭不到他，即使是某些極端的陰暗想法，某些極端的瘋狂行為，他也會理解，并心懷憐憫的包容我，幫助我。

……

這讓我哽在喉嚨的話又咽回去了。

他是一個好人，我再次意識到一點。

他信任我，并善待我，這讓我很難将他變成我的小鳥放在棋盤上，然後驅使他。

我也不應該這樣做。

我的自由不該有無辜之人的犧牲，否則即使我得到了它，它也不會甜美，而是永遠化作苦澀彌繞舌尖。

……

算了，我不想讓彼得被牽扯進我和卡莉的計劃。

如果我逃走了，布倫納博士遷怒他怎麼辦？

我放棄了。

決定隻問一些困擾我很久的問題，也希望彼得能給我一個和「爸爸」不一樣的答案，讓我得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彼得，你在實驗室裡待了多久呢？”我問。

“很久。”

“有多久？”

“……非常久。”他溫柔的說。

也是，他對實驗室各個小角落可太熟悉了。

我移動膝蓋向他靠近一點點，也同時主動開啟了我的心靈視野，瞬間擴張的視野覆蓋了雜物間，又不停歇的向外擴張至雜物間外的整條走廊。

沒有人，很好。

我小聲問道：“那你認識001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