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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凡斯,北海很漂亮的城鎮。雖然不是很大就是了。
“3年前,我曾經出了一次公差去北海。其實本來我是不想去的,但是青雉大将是一個非常不喜歡折騰文書的人,所以打着要讓我們這些年輕海兵多出去走走,去他國學習交流的旗号,硬把我們帶去了。訪問的地方,是弗雷凡斯鄰國的首都。國王親自接見大将,也給我們的訪問提供了竭盡所能的便利。”
——當年,她剛剛升任到本部的秘書室。還不是專門由大将分管的高級助理。
“我曾經聽說過弗雷凡斯,對這個國家的曆史也從公開資料上了解過……不知道你調查我到什麼程度,我是武器制造專業的學生,細分領域,是槍彈制造。”
弗雷凡斯生産珀鉛,這個國家源源不斷挖掘出、提煉出的東西,是鉛彈的前身。
“但那時候的我對于弗雷凡斯的事情,沒有什麼懷疑。而且,我不是很關注鉛彈,它是已經幾乎要退出曆史舞台的東西了,現在我們流行的武器,成本高一點的,是那種激光或者電磁脈沖槍炮,沒有實體子彈。成本低一點的,就是其他類型的彈頭。總而言之,鉛彈的用武之地不多了。我抱着隻是來看看曆史的遺迹,時代的留存,以這樣的想法,越過了國境線。”
——死城弗雷凡斯,銀裝素裹。
雖然沒有了人類的氣息,本來應該會有很多野生動物占據這裡的生态位。
但踏入這個寂靜荒涼的都市的時候,卻也沒有看到什麼其他的活物。這片土地如同被神明遺忘了,沉睡着。
布蘭缇閉上眼睛,盡量回憶自己第一次進入弗雷凡斯時看到的景色。
“那是已經廢棄的荒城,但奇異的是它依舊美麗。空氣冰冷,但沒什麼風,安甯又祥和,呼吸可以感受到雪松的氣息,實不相瞞,我踩着那溫柔的積雪,有種踏入童話世界的錯覺。”
她拒絕了陪同,一個人在城鎮裡漫步。大部分的居民樓已經是是斷壁殘垣,有的攔腰炸斷了,有的坍塌陷落。但是凜冬仿佛安撫着它們,用積雪那溫柔的棉被,試圖包裹塵封的痛苦。
“……我驚訝地發現,這邊的教堂和醫院都很氣派,而且,雖然被大火熏黑,但還是能從雕刻以及殘存的一些裝飾裡看出,他們原先是多麼地富有藝術氣息。”布蘭缇這時候有點後悔自己貧瘠的文學素養,不能給這個應該久未回歸過故鄉的人,還原出自己眼中曾經的場景。
地上碎掉的玻璃,還有不少是彩色的琉璃工藝,和教堂裡的吊燈非常的搭配。
神像雖然已經因為爆炸斷去了手腳,眼裡的慈悲卻依舊美的攝人心魄。
蒼白的光,在充斥着灰塵的斷壁殘垣裡,建構出一種會讓人期待神迹降臨的氛圍感。可惜那終究不是聖光,沒有天使降臨,拯救這個充滿了冰冷悲傷的都城。
她輕輕歎了口氣。
“從殘存的遺迹來看,我覺得在那裡發生的事情,比公開資料寫要嚴重的多。它不像是為了壓制流行病而爆發的平民之間的沖突,而更像一場慘無人道的戰争。——或者說戰争還不夠确切。有幾個大型建築的創面,幾乎需要用到火箭炮。所以感覺,更像一種……屠殺。”
“但我當時沒想那麼多,以為是平民之間的戰鬥升級,最後不得不導緻國家的入場。而因為某些理由,這些部分被粉飾了一下。直到……”
布蘭缇結束了這次公幹後,回到了海軍本部。繼續了一兩周,或許是更久一點的上班日常。
“研究流行病學的一個專家,在不久之後自殺了。我很驚訝,我還曾經向他請教過流行病學的一些問題。他雖然博學多才,但不會端着架子故作高深,推薦我看的很多書籍通俗易懂。”
“我,偷偷去看了他的遺體。”
特拉法爾加羅仍然背對着她,但布蘭缇知道,他一直保持傾聽。她很感謝他沒有對她有點東拉西扯的叙述習慣做什麼抱怨,因為她其實自己也很需要一個,傾訴的契機。
這畢竟是她人生中,負面意義上,很重要的事件。
她回想起那個教授仰面躺着的樣子。有點艱難地開口。
“他被子彈,打穿了枕骨。”
沒有正常人能用從後腦給自己來一槍的方式自殺。
她頓了頓,拿起剛才□□爾蘭咖啡後還沒收回冰櫃的威士忌,倒了一點在自己的杯子裡。為了防止自己控制不住喝多了,她摻了大半杯的薄荷水,來降低酒精的濃度。往裡頭倒薄荷水的時候,她的手都開始顫抖。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場景,但卻死活想不起當時的心情。”冰涼的薄荷威士忌穿喉而過,布蘭缇沒來由地感到喉嚨發堵。
是難受,震驚,憤怒,悲傷還是恐懼?她有點不太确定那時候自己的狀态。但她立馬意識到,一定是有什麼出了問題。
“所以,我就開始私下調查弗雷凡斯的事情。但你知道,隔行如隔山,畢竟跨專業了,推進的非常慢,所以提案來的很晚。後來的事情,事情的真相我就不反複描述了,你作為當事人,更加的清楚。”
一聲歎息。
布蘭缇感覺痛苦讓她有點喘不上氣。本來不回想這件事情還好,一旦打開了閘門,負面的情緒就像深海要壓爆下潛的船隻那樣,到處都在漏水,讓心裡一片狼藉。
再不說出來的話,她覺得她要受不了了。
是,這樣說出來太輕率了。他們的關系還不到可以血淋淋地互相剖出傷痕來觀看的程度。
但是,再不抓住這個窗口,她确信她就要被這樣的痛苦折磨到窒息而死。每個夜晚,她糾結痛苦,輾轉反側。
“但是,我卻頻繁地後悔。”布蘭缇盡力維持着聲線平穩,但還是會在一兩個音節發出顫抖:“又好幾個深夜,我都後悔我的提案,把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親手葬送,把我平和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把我賴以體面生存的一切剝奪。把我的人生規劃和職業理想全部撕了個粉碎。”
“我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我對不起弗雷凡斯的悲劇,我明明隻是面對着微不足道的生活困境,沒有什麼生離死别,病痛糾纏——我真切地知道那場悲劇的發生是個徹頭徹尾的人禍!但卻不止一次地會軟弱地想,如果曾經充耳不聞,我就不會落入現在的窘境。”
“我的痛苦和那些人所經曆的磨難相比,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但我卻時不時地都會想是不是有挽回的辦法。”
她痛苦地捂住臉,還好吧台是個絕妙的掩體。像戰壕一樣,護衛她幾乎要崩斷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