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豐十五年,端午。
西偏院内,莊疏庭靜立窗前瞧外頭的雨。
天色烏沉,時不時有閃電劈出蜿蜒銀繩,亮了片刻又暗下去。
莊疏庭輕蹙眉尖,心中實在不安。父親已被關入牢獄三天,不知何時才能洗脫冤屈。
半晌後,她轉身往琴案前坐了,微垂首撫上琴弦。
七弦琴淳和淡遠之音掩在雨聲裡,聽不真切。
熟得不能再熟,靜心的曲子,今日竟彈錯好幾個音,莊疏庭越發煩躁起來。
有丫鬟端了藥碗推門進來:“小姐,藥好了。”
莊疏庭頭都未擡,低聲道:“一點風寒,何需用藥?”
那丫鬟往琴案前跪了,将藥碗捧給莊疏庭,口中勸道:“小姐,如今大将軍還被關在牢内,生死未蔔。若是他知曉小姐得了風寒卻不用藥,豈不憂心?”
莊疏庭蹙了蹙眉心,眸光移向面前藥碗,伸手接過,一氣飲盡,順手将藥碗放于琴案之上。
那丫鬟雙手捧起藥碗,躬身行禮:“小姐,奴婢告退。”
“慢着,”莊疏庭定定瞧着正捧着空藥碗的雙手,片刻後,眸光緩緩移向那丫鬟面容,“我這記性,越發不好了。你是?”
那丫鬟怔了片刻,方道:“小姐,奴婢素日裡隻待在小廚房,不曾到小姐跟前伺候,難怪小姐不認識奴婢。”
莊疏庭面色未改,緩聲道:“為何今日卻到跟前伺候了?”
那丫鬟忙道:“奴婢煎好藥,才知各位姐姐都沐浴去了。奴婢怕過了藥性,便擅自給小姐送……”
莊疏庭右手食指抹向七弦琴的武弦,打斷那丫鬟:“你究竟是誰?”
“小姐,奴婢是您的丫鬟啊。”
“你雖易容成其中一人,但她們,無一人左手小指關節處有紅痣。”
莊疏庭從琴案下拔出長劍,左手兩根手指捏住劍尖,冷聲道:“你混入莊府有何所圖?意欲何為?”
“針眼大小的紅痣,居然也記得。”那丫鬟哼了一聲,動了動左手小指,“傳聞莊大将軍的嫡長女,不光容色清絕,且有過目不忘之能。今日一見,果真不假。莊大小姐,你這記性,好着呢。”
莊疏庭劍尖指向那丫鬟:“她們呢?”
“她們?”那丫鬟并無半點怯意,“哦,你那十六個婢女?院子……”
未待那丫鬟說完,莊疏庭便轉身沖進雨裡。
院内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屍體,皆泡在血水中,嫩綠色衣裙染上鮮血,觸目驚心。
莊疏庭面色一瞬煞白,眼淚奪眶而出。
暴雨如注,砸在身軀上,啪嗒啪嗒。
都是十幾歲還未長成的小丫頭。
其中一人臉上血肉迷糊,面皮竟被生生剝了下來。
竟是這樣的易容術,簡直該死!
莊疏庭強壓住翻湧的怒意,揮劍割下半片袍袖,細細蓋住被剝下面皮那小丫頭的頭臉。
“她的面皮在我臉上。”那丫鬟跟出門來,撐着把傘,癡癡望着莊疏庭,“她雖是丫鬟裡最貌美的,比起你,還是差得遠了。”
莊疏庭一言未發,隻咬緊牙關,挨個将她們抱入淋不到雨的遊廊下。随即轉過身來,提劍便往那丫鬟刺去。
那丫鬟忙喝道:“還愣着做什麼?”
十幾個黑衣人閃身出來,護住那丫鬟。
莊疏庭眉尖緊蹙,招招狠戾,須臾間便斬殺兩人。
那丫鬟又忙道:“莫傷了莊大小姐的面皮。”
莊疏庭連殺五人,突覺氣息凝滞,手中長劍越來越重,最後竟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
那丫鬟笑出聲來:“夠了。”
黑衣人應聲退下。
莊疏庭全身濕透,手撐着劍:“你在藥裡下了毒。”
那丫鬟緊盯莊疏庭,圍着她慢慢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她面前,伸出左手撫上她面頰,貼向她耳邊,輕聲道:“不過是讓你全身無力罷了,好教我能活剝下你的面皮。”
莊疏庭用盡全力欲推開那丫鬟,誰知那丫鬟竟紋絲未動。
“這臉蛋,配上這副身子,我見猶憐。難怪殿下對你念念不忘,還特意叮囑,血洗将軍府時,留你一命。”那丫鬟左手死死捏住莊疏庭下巴,恨聲道,“過了今日,便由我替你活在這世上。”
“血洗将軍府?”莊疏庭雙目血紅,雖知是徒勞,仍擡手欲扯下那丫鬟左手。
“如此濃重的血腥氣,你竟未聞見?”那丫鬟吸了吸鼻子,“是了,你得了風寒,鼻竅不通呢。莊大小姐,偌大将軍府,如今隻剩下你一個活口啦。”
莊疏庭厲聲道:“你們是誰?因何……”
“因何?因你那不識擡舉的将軍父親,竟不願助殿下篡位。”那丫鬟笑道,“我們,自是殿下的人。”
莊疏庭淚眼滂沱,呆呆瞧着雨幕,面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半晌後方顫聲道:“我父親呢?”
“昨夜便被殿下毒死在牢裡啦。”見莊疏庭正勉力提劍,那丫鬟笑得更歡,“三日後你便能恢複體力,可惜你等不到啦。今夜我就要剝下你的面皮,送你歸西。”
莊疏庭微閉上眼,片刻後,睜開雙目:“你口中的殿下,是幾殿下?”
那丫鬟松了莊疏庭下巴,笑得滿面嬌羞:“自是模樣最俊美的……”
一白衣男子從門外飛身進來:“裡裡外外都查了,确無活口。”
那丫鬟點點頭。
莊疏庭又問一遍:“你的主子,是幾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