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子瑜裝作受傷後虛弱地伏在地上,恰好望見仙人的背影,他盯着那三千發絲被一支烏木簪绾着,柔順如綢緞,随着仙人行走而輕輕擺動。
還是很好看。
當然更好摸。
隻是可惜了,大概隻有仙人墜凡才能摸得到。
仙門百家因修行而獲得超出普通人的種種大神通,但實則他們大多本身也不過是肉體凡胎,有生老病死、受人間自然法則限制。唯有修行到一定境界,渡天劫、浴金光、方能飛升成仙成為真正的仙人。
世人稱謂的“仙君”“仙尊”不過是給修行有成之人的尊稱罷了。
清辭真人蘇沐之,無論是桐雲山内的弟子還是其他門派的弟子,都尊稱一聲蘇仙尊。
對于這位現任修行界第一人,仙人之稱仿佛更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稱呼。任誰見了他,都覺得仙人本該如此,不食人間煙火,不惹凡間塵埃。
更何況他的修為,早被衆人猜測已臻飛升之境。
誰也不知,哪一日這位在凡間逗留的谪仙人就會悄然渡了天劫,真正飛升成仙。
對于已然站在修行界雲巅之上的仙人,不同于他人尚且以道号尊稱,隻需提及姓氏,一聲“蘇仙尊”,衆人便都知曉是誰了。
一如二十多年後,盡涯山頂之上的神君歲渡,隻稱一句“神君”便讓仙門百家讓道。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無論是上一任的桐雲掌門季同真人,還是現任仙門第一人修為都已臻化境,實力冠絕仙門百家,被懷疑是遲早會飛升仙界的人物,可終究塵歸塵、土歸土。
桐雲先後兩代第一人加起來的壽命都尚不及一位普通元嬰修士的壽數。
何其悲哀。
嗚呼哀哉憐憫他人的顔子瑜又忘了自身,上一世他的壽命連個普通凡人都不如!
……
愉悅走神的顔子瑜摩挲了下下巴,尚有閑情地覺得仙人其實也挺好當的,主要達成條件有三:
一得宅,主打一個深居簡出,留出讓人想象的神秘空間;
二得悶,不愛說話如眼前人,仿佛高冷之花不可攀折;
三得修為高深,遠超人間修士。
好吧,絕大多數人隻能模仿前兩點,但被困死在了第三點。
他對這位仙人的情感曾經很複雜,按情理說他是被蘇仙尊撿回來的孤兒。前世幼齒期間尚對這位仙尊有親近之情,有期待之心。可歲月過于漫長,漫長期待成空的落寞逐漸磨損了這份親近之情。
在桐雲山長大的十數年間,顔子瑜幾乎未見過這位仙尊幾次,更别提有什麼正式的會面。寥寥的一兩次還是跟随桐雲山衆弟子在宗門重要場合上,遠遠見過高台上的仙尊一兩次。
因着試煉大會需師長的正式認可,秉着最後一點期待之心,前世裡彼時青蔥年少是個真正少年郎的顔子瑜大着膽子飛信向這位仙尊求問可否出席試煉大會。忐忑過了數日,終于收到了回信,展開信沿,回複簡單明了——可。
那一瞬間少年的期待值達到最大,甚至都沒空理會斯文狐狸的酸言酸語,在興奮激動中過了數月。
然而試煉大會那日他從黎明等到日落,從試煉大會拜師入門儀式開始等到結束,都沒等到這位仙尊出現。
或是秉着同情憐下之心,或是可惜他在外門時就已經初露頭角的修行天賦,猶記得黃昏暮色之中,六宮之中收徒最多的“三好真人”虛丹宮宮主語氣溫和而憐愛地向他道:“孩子,你可願入虛丹宮,随我修行煉丹之術?”
或許當時的少年難免有失望落寞之意,但歲月太長,修行路上有太多的事情發生,昔年之落寞對于後來的歲渡來說,不過就是修行路上不太圓滿的小事而已。
從人間寺廟撿回來的棄嬰被帶進修行界的第一仙門已是救命之恩,哪能再要求更多。
更何況,因着祖師素來偏愛小弟子且愛屋及烏的緣故,在一衆徒孫中也頗為偏疼他這個挂名的徒孫。
便是而今想來,縱然天生冷情如他,祖師曾經給予他的也足以算得上是數十年修道生涯中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試煉大會之後沒多久他随虛丹宮宮主外出尋藥,最終在靖川城遇甯櫻語。在外漂泊多年,直至入化神境,才再次回到桐雲山。
而彼時滄海桑田,大陸烽煙四起,仙門百家多避世不出以求自保。桐雲山作為修行界第一宗門備受關注,高台的仙人本可以置之不理,卻為了一諾下了凡塵,沾了塵埃,再也沒能回去。
那時,他便有疑問,仙人既有諾必守,那昔日又為何背諾?
難道隻因與小小孩童之諾太過渺小,與天下衆生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而多年後他們生平第一次正式會面,這位仙人茫然了許久,最終問出一句“你是……?”
行叭,這位仙人估計要麼是真記不得他,要不就是臉盲症!
…………
他懶散收回思緒,趁着仙人收拾餘下的紙妖,不動聲色地将之前探入湖下的左手收回。右手則迅速撐開紅夭傘,朱紅色的傘沿在輕微卻急速的轉動中劃出一道道鋒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