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的俄羅斯，氣溫接近零下十度，對于越靈雨這個外地人來說，穿多少層都還是冷。
飛機落地剛好零點，分秒不差，截張圖發ins，順便轉發這次音樂會的宣傳冊。
“Hi~Rosalind~”
主辦方派來接機的人格外熱情，直接和她撞在一起，像熊大熊二在擁抱...
“Hi~nice to meet u~”
地上一層雪，像是新下的，踩上去還能發出聲音，越靈雨忽然就沒了困乏，想在這街頭走一夜。
當然是不行的...
在浪漫的異國路燈下漫步那套得放一邊，她必須睡覺，明天起床後還要進行最後的彩排，以應對晚上八點的演出。
越堯提前安排好了酒店，是緊鄰紅場和克裡姆林宮的麗思卡爾頓，設施豪華房間幹淨，且交通便利，休息好的同時，也給她留出了遊玩的空間。
他訂了最貴的一間房給她...
行李早已放在房間裡面，助理将明日要穿的禮裙挂好熨開，又将她的琴輕柔地擺放至圓桌上，随即離開。
洗盡疲累，越靈雨倒頭躺下，可惜興奮難壓，翻來覆去幾圈也睡不着...
索性将紅發撥到臉頰半遮半掩，拍了幾張照片上傳，她平時不常更新動态，也是越堯交代的，可演出時總能例外，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過問。
無端端的...又想到他...
他有時倒挺像她父親...
可爸爸比他有感情得多。
這話說得不是沒依據，除了六年前被大肆報道的那場聯姻，他身邊從沒見過女人...
不知是不是戴鴻深藏得太好，連私家偵探也查不出來。
【Hello~Rosalind~我是戴子禦，還記得我嗎？】
【上次在中國會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就離開了，都忘記留聯系方式。】
緊接着一串号碼過來...
越靈雨權衡半天，決定加他，沒準還可以打聽到偵探也探不來的豪門密辛...
但不能立刻加。
盯着花花綠綠的界面，漫無目的地劃，腦子胡亂聯想間她越來越暈，眼皮打架，終是敵不過長途飛行帶來的倦，緩緩阖眼。
手機無聲垂落至枕邊縫隙，三十秒後，熄滅。
雪落窗棂，有細微簌簌的聲音，又被隔音窗簾吸走，吵不醒她...
當地時間上午十點，街上已有好多行人，大雪持續，腳印成群，越靈雨裹着厚重的羽絨服上車前往劇院，音樂會是晚上八點開始，她要提早準備。
淩晨一點的飛機飛回香港，也就是說，演出一結束，她就要立刻趕去機場。
死亡行程，為追那僅剩兩個小時的聖誕約會。
有幸到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參觀，好多年輕的學生，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對Rosalind直白地表達着喜愛與崇拜。
毫不誇張地說，是今年最幸福的時刻。
越靈雨險些紅了眼眶，小時候的她絕對想不到今日...曾經無論怎麼盼也盼不來的雪花和陽光，終是降落在她臉上。
一頂灰白狐狸毛的帽子被塞進她手裡，圓圓頓頓，還帶兩塊護耳，向下垂着...
送禮物的是個亞裔女孩，豐滿可愛，皮膚黝黑眼神明亮，閃着希望的光，她羞于講話，不似旁人那般熾烈。
見自己将帽子戴上，才綻放燦爛笑容。
越靈雨還在被圍着往前走，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人頭攢動，她沒有再和那個女孩進一步交流的機會，隻得無奈淺笑，微微點頭，以示感謝。
她擺擺手，腼腆地紅了臉，落在雪裡，竟那樣清晰...直到她側身，向後退，被高個子的人擠到，發絲撩起...
露出助聽器。
那一瞬間，周遭的冷氣驟結成團，越靈雨如鲠在喉，臉上得體的笑差點維持不住。
她幾乎不能想象，這個孩子付出了怎樣的努力才考進這所學校...
腳步未停，笑容沒變，隻是耳邊的話再聽不清，連腳底發出的咯吱聲也沉重下來...
小提琴的音準經過反複确認，越靈雨一席亮銀色斜肩長裙站在後台，對着鏡子檢查儀容，她依舊美麗、高貴、優秀，隻是眼睛——不如那個女孩子的亮。
仿佛自信的，從來都是Rosalind...不是越靈雨...更不是她。
八年前第一次登台時的局促，刹那間反撲侵襲，全都閃進鏡中，她開始害怕，所有曲子早已爛熟于心，她卻怕。
“Hey~Rosalind！Fighting！We\'re all watching you~”
該她上場了。
随着她的腳步，掌聲轟烈響亮...那孩子肯定也會來的...
但願一會與她對視，自己不會流眼淚。
長發挽向一側，露出另一側的鑽石耳墜，越靈雨單手輕提裙擺，努力調整呼吸節奏，于正中心而立。
溫柔淺笑，緩慢鞠躬，在即将擡起琴的那刻——和一雙眸對視，僅兩秒時間，便有晶瑩滑落...
她甚至開始微微顫抖，像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固執地不肯将目光移開。
身後的樂團遲遲等不來她的琴音，不明所以地忐忑，沒人看得到她的淚...
隻有戴鴻深可以。
他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和柴院校長肩并着肩，偶爾點頭，像對兩人的談話内容表示贊同，實際卻根本沒有在聽...
他在看她...
看她流淚。
她似乎很緊張，出場時提裙擺的手指在抖，步伐也因為想保持鎮定而刻意慢下，通身仍舊充滿無限風情與魅力，可眼神...卻脆弱。
驟然對望，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自己的位置太過顯眼，看不到也難...
可她竟會流淚，将脆弱瀉出，在舞台之上，肆無忌憚旁若無人...
“Don\'t cry”
他連聲音都沒有發出，僅僅口型，也能引她抽泣一下，纖薄肩膀最為明顯，實在是可愛。
戴鴻深不由得彎起嘴角，又克制般收起，擡手略作遮擋向她示意，她真的該開始了...
于是越靈雨起弓，一連串的音浮現，流暢婉妙，随即大提琴跟随其上，增添厚度，高低錯落，頃刻間灌滿全場，她沒敢再往下看，卻還是心跳如鼓，被下意識地融進樂曲，強弱交織的縫隙，她想着那雙眼。
深邃平靜，溫暖帶笑，那樣漂亮。
跌進去，再無生還的可能。
琴聲飛揚，她也跟着飛揚，一曲又一曲，旅途算不上長，快到終點，她真想飛奔到他身邊。
幕布緊密閉合的刹那越靈雨跑下了台，掠過所有等待祝賀她順利完成演出的工作人員，朝休息室去...
手機在那裡，她得聯系他。
高跟鞋跑出運動鞋的速度，呼吸急促紊亂，臉頰也染上粉暈，酒紅的發舞在空中，比人還歡悅。
【你不要走！】
【你等等我！】
【我馬上就出來！】
【拜托拜托拜托~】
無意間開始撒嬌，她沒意識到，扔開手機便手忙腳亂地換衣服，踢掉公主的水晶鞋，裹上厚厚的雪地靴，猶豫片刻...還是扣回了那頂毛絨帽帽。
抓着手機，她又開始跑，不顧後面的人如何叫她。
兩個護耳甩來甩去，像她的耳朵...
看在戴鴻深眼裡，就是一隻圓滾滾白花花的垂耳兔朝他沖了過來，仰着腦袋一頭撞進自己懷裡...
他隻能抱緊。
“啊——你真的在等我哎！好開心呀~”
她環着他的腰左右搖晃，親密得不像話，看得出高興。
“喂！靈雨！采訪仲未開始丫！搞咩——”
...
“快跑快跑，他們要來抓我了！”
...
一路狂奔出校園，時間臨近晚上十點，雪花飄在挂滿燈串的街頭，将莫斯科畫成童話裡的城堡，放眼去望，一磚一瓦皆不是人間該有的浪漫...
兩人的手仍然緊握，是越靈雨的小心思，即使腳步停了，也不撒開。
“戴鴻深~平安夜快樂~”
“Rosalind，平安夜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