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季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一張難掩惡臭、幾近腐爛的人臉被割裂成兩半扔在血泊中,叢雲扯下頂在頭上的一團頭發,臉上還沾着黏膩的液體。但他鼻骨被劃開一道不淺的口子,正往外迸血。
石窗被破開一角,大小容不得進出,另一面牆開了個洞,木闆碎屑撒了一地,溫季打了聲口哨喚人,緊追過去。
逃之夭夭的人自然也不會在此停留,先一步走遠。
裴緒再一次扶好面具,在黑暗中推開一扇又一扇門。周圍腳步與械鬥聲不絕于耳,雜亂無章地從四面傳來。
如同擊鼓傳花時愈發急促的鼓點,此刻,更是驅逐與追趕。
身後溫季步步緊逼,裴緒原路回了來時的房間,順手抄起箱上一個擺件朝窗子扔過去。
窗扇絲毫不動,上鎖了!
裴緒聽到數人正守在窗外,不止窗外,門口也有。
久違的緊張呼吸和加速的心跳聲,反饋給裴緒自身的不隻有緊張,還有些許興奮。
思緒猛地被拽回了幾年前,他已經很久沒體會這種舊日子了。
給我下套是吧?狗東西!
刺客的宗旨是完成任務,就像現在,他明知這是蒼浪做局,可二人的私仇依舊可以先放一放。
這是進入極樂的第一課,好像貪嗔癡、喜怒哀都成了子虛烏有,才能讓人在極端危險的情況下保持冷靜。
裴緒可是極樂的頭牌,被逼着在各個房間内繞了一圈之後,他僅憑夾雜在衆人之間的微弱腳步聲,數清了庫房内外包圍的人數。
溫季沒能在狹長走廊裡追上他,雙眼夜盲的情況下,裴緒仍舊适應黑暗。
一雙正常眼睛,完全可以适應此間光線,看清二三成并不成問題。可是盡管窗子可透月光,走廊盡頭的燈也沒有熄滅,但這對于裴緒來說還是太微弱了。
美中不足的就是,每間庫房都裝得很滿,有幾間屋子甚至沒有落腳地。裴緒幾乎是在各種家具擺件中翻越,靜物不會發出聲音,加上裴緒是“生客”,所以偶爾會撞倒瓷瓶擺件,或是碰上櫃子。
别人能看到,自己卻看不清,難上加難麼,這也是裴緒還能聽到腳步聲跟在身後的原因。
一圈繞下來,各個庫房的窗子都被他探清楚了,一扇窗都沒有留給他。
還有另一個壞消息,械鬥聲消失了。
人沒死,裴緒知道,但他摸不清是什麼原因停止交鋒。
不止蒼浪,溫季手底下的人也在,将軍親衛是什麼人呐,那個個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好手。
觀音也沒法子救你們,裴緒在心裡念叨,要真是外閣弟子,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總知道吧?
懂事點就不要讓我多跑一趟,出山第一次任務就要磨刀霍霍向自己人,說出去也不好聽。
身後,溫季帶了幾人窮追不舍,裴緒隻好躲在角落中想辦法。
他來之前留了後手,算下時間,還有小半個時辰。但面對幾個副将,提前抽身才最合适。
現在看來,他似乎隻能從大門沖出去。
那不是問題,問題是他要面對蒼浪。
對此舊人,臉上隻有一具面罩遠遠不夠。
在腦海中計算着路線,直至最後,裴緒一個越身單手勾住門框,異常輕巧地翻上房梁,在梁上越過溫季幾人頭頂,想要繞到其背後一間存放舊衣布料的屋子裡。
面具内凝了水滴,裴緒盡可能地壓制着呼吸聲。
聲東擊西的辦法屢試不爽,裴緒直接甩出撿到的最後一個擺件,不隻砸爛了擺件,也砸碎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窗外的腳步亂了一瞬,趁着此刻,裴緒落地掩門,滾進綢緞中。
房間内衣架琳琅,有幾件華貴厚重的舊衣裳沒有放進衣箱,直接挂在架上,輕輕一拍,薄塵飛揚。用作一時的遮掩再好不過。
裴緒回想片刻,素日甚少見蒼浪與趙府往來,那既然是趙府的庫房,蒼浪再胡鬧,總不能真一把火燒了吧。
裴緒想到此處,一邊扯布料一邊摸索自己身上的火石,他不能燒,我又不是不能。
他有錢,記他賬上。
門外溫季又一聲口哨,走廊上瞬間大亮,有幾人拎着燈進來,這是準備好了挨個屋子搜。
沒找到帷帽,裴緒多少還是有些失望,他轉身抽出一條舊綢子,給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剩下一隻看不出形狀的眼睛。
廊上燈火忽明忽暗,他們一間間地去搜,裴緒又摸了下面具,鐵甲被他呼吸浸得有些潮濕。
火光就要到門前,裴緒做好了準備,他得再尋櫃子登高,從梁上闖出去。
裴緒此時近乎全盲,正欲緩緩起身,他猛然發覺身後有異樣,呼吸一滞。
是人身上的熱,幾乎是緊貼着他!
方才按在長刀上的手瞬間朝面具摸去,一片鐵甲從面具脫落到裴緒手中,他陡然轉身,利刃從下往上,朝背後之人喉間刺去。
“铮——”
隻一擋,那人卻似早有打算,無意應戰。
瞬息之間,裴緒被一股極強的力道攥住手腕,對方幾乎是撲過來,把裴緒連人帶刀一齊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