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兩個字被裴緒念的很長,聽起來真有點無奈喟歎的意味,“今日也不見才好。”
蒼浪撂下玉杆,懶散靠坐着開匣子,另隻手扒着窗沿朝裴緒勾了勾,“今夜主要是來給裴大人賠個不是,上回見面倉促,一時間手裡沒什麼能送得出的好物件。”
體溫烘不幹官服,裴緒的裡衣外衣黏在一起,全都貼在身上,跪久了,甚至雙腿還在抖,全靠拐杖撐着才能看起來不費力。
他就這般立在馬車旁,看車内蒼浪居高臨下的姿态,聽他輕狂的“歉意”。
這人傲慢慣了。
但裴緒還是近了馬車幾步。
廂内也點了燭燈,裴緒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匣子的一角。
木匣打開,裴緒眼底閃過一抹金色。
“裴大人好相貌,我原是打了尋常簪子,嵌上翡翠之後又覺得對裴大人而言太過普通。”蒼浪撐着頭,舉起手中兩隻金簪朝裴緒晃了晃,裴緒能看到金綠之色,可他注意力在另一隻簪上。
簪上誇張地雕了隻孔雀,又墜下道道金片流蘇。
世族或是皇室的公主小姐家多用的首飾,用料大方,孔雀甚至可以遮住裴緒大半張臉。
“誠意可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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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浪拎着外袍正往後堂走,又聽獵風回禀,說是崔瀚的親随來了。
他立在遊廊上看向池中幾尾錦鯉,懶散應道:“這麼晚來做什麼。”
亭燈點點附于山石,将池内幾尾錦鯉花草映出來,遊魚影落入池底,十分靈動。
“說是崔公子想問問,是否給溫季備禮。”獵風道。
叢雲守在浴堂外,吩咐着侍女送衣裳,聞言也接話道:“明日一早溫季便到京城,東北道與東嶺因斷貢一事多有龃龉,大概崔公子覺得難以應付吧?”
蒼浪此時卻沒開口,反而朝浴堂看了一眼。
見蒼浪不作指示,獵風思索半晌還是說:“主子,我先讓他回府?”
“和崔瀚說,别學那一套乖張做派,”蒼浪說,“不露面最好。”
獵風得了意思,便往前去打發人,叢雲立在浴堂門口,捧出另一隻匣子,跟馬車上那隻差不多。
侍女放下換洗衣衫,出來時還拿了濕漉漉的髒袍子,輕輕掩上門。
叢雲并未聽到裡邊任何聲音,等蒼浪轉身過來,他才上前幾步,舉着匣子等指示。
“我拿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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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彌蒙,浴堂燒的暖和,甚至有些熱,讓人有點喘不過氣。浴堂重重燭光映在镂空雕花槅門之間,更顯暖意。
彩绫糊的窗紙,将秋雨涼意隔絕在外,繡帳紗簾擁出一抹春,琥珀色浸透绫羅屏風。
霧氣凝成透明光潔的水珠,一顆一顆輕巧挂在屏風錦線上。
屏風之後,是另一番好景色,蒼浪披着外袍也不舒坦,索性拽下來,一把扔到架上。
聲音不輕不重,在此間靜谧中卻有點突兀,屏風後的模糊人影照舊一動不動。
此刻的蒼浪,像極了原野上蓄勢待發,準備圍剿獵物的猛獸,将自己隐匿在沒身荒草中,眼神都相似。
腳步緩緩,蒼浪踱步繞過屏風,最終才得以分辨披了一身墨色的裴緒。
他腳步停頓,愣神片刻,才不動聲色繼續往裡走。
不得不說叢雲辦事細緻,蒼浪交代了别招惹裴緒,他就真做了不少準備,浴袍也換了深色。
茶具擺在托盤上,似乎是被他從水中撈出來了,熱茶也在冒氣。
方才馬車上的匣子擺在池邊,兩支金簪都被拿出來擺在面上,聊作觀賞。
尋常人家裡擺梅蘭松柏,裴緒更喜歡擺金花。
他背對屏風,在熱湯池中也未曾舒展筋骨,靜靜坐在池裡,趴着邊緣閉目養神,被雨水澆透的長發散下來,飄在水中。
池面比塘外的蓮花池還要靜,升不起半層漣漪。
直到蒼浪腳步聲逼近。
裴緒被一時溫暖裹挾得舒服,眸子半睜不睜的,慵懶轉過來半個身子,手臂還搭在池邊。
一站一坐,一高一低,良久,裴緒才緩過神來,注意到來人手上的另一隻木匣,以及蒼浪要把人撕爛的眼神。
“我初來乍到,沒想到最先攀上的關系竟是雲翳将軍。咱們是往來幾次,有些交情,卻也不到一同沐浴的地步吧?玉京風俗果然不同。”
什麼話從裴緒嘴裡說出來總會有戲谑的口吻,偏他又十分安靜,這語氣就會變得有趣,得讓人好好咂摸咂摸。
“我又不下去。”蒼浪搬了個矮椅坐在池邊,滿臉關切道,“是怕你明日當不得職。”
裴緒轉過身來正對着他,也沒什麼羞恥心,他泡得舒服,兩膝蓋上青紫盡有,在熱湯中,痛也不那麼明顯了。
蒼浪把匣子放在臨近矮櫃上,抱臂坐着,從頭到腳把裴緒看了個遍。
看完,他又發覺不大自在,眼神偏過幾分,去盯那兩支金簪。
“舍不得還要送我?”裴緒微仰起頭,鼻尖蹭過水面,連呼吸都淺。
蒼浪不答,反問道:“這兩日過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