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他回身往房檐看去,除了檐下的鐵馬叮叮作響,再無其他。
似是化作一陣清風,散了。
難不成真是靜觀音?
蒼浪皺起眉來,青天白日就在官府眼皮子底下監視溜走,好功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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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緒遮了遮被面巾勒出的印子,往内侍省走去。
宮内宦官近萬人,無一不是步履匆匆,腳不沾地。宮裡許多地方都在修繕,就連澄玉湖旁的山石都換新。
輕車熟路到内侍省,王中尉正忙着,沒工夫顧上他,倒有其他人在。
一少監穩坐堂中,看上去不過三十。與裴緒近乎相同的清瘦,氣質卻有很大區分。
林玉衡像極了所謂的“文人墨客”,極其周正,若非内侍服制,大多人對他的第一印象,必然是臣子或書生,細長手指上還有幾道淺淺的疤痕印。
宮裡使冰就比外頭大方多了,堆成山的冰塊冒着絲絲涼氣,旁邊站着熟人——許中使手執涼扇,在邊上伺候。
林玉衡指尖摩挲着茶碗,端正問道:“來尋王中尉?”
裴緒颔首,擡眼掃過他,“是。”
林玉衡看清他的模樣,道:“我說怎麼有幾分熟悉,何時出來的?”
裴緒立在一旁,并未開口。
許中使瞪了他一眼,見他依然不出聲,提醒道:“問你話呢。”
林玉衡不甚在意,笑道:“不願講便罷,中尉疼愛你,我就不多嘴了。”
他在此處作片刻休息,不多時便出内侍省。走時,許中使跟在他身後,回頭的眼神說不清是什麼意味。
“中尉忙呢,你且在這兒候着吧,哪兒都别去。”
果不其然,這一等就等到了夜裡。
裴緒見到王中尉時,新蠟燭已經燒了一半。
“坐。”王中尉接過濕帕子擦手,堂内幾人有眼力見地陸續退了出去,關上門窗。
王中尉發絲漸灰,走路時卻不減當年,照舊是氣宇軒昂之态。他并不熱絡,甚至沒仔細打量裴緒一眼。
“安排你去張府上,可看清楚了?”
“是,”裴緒坐下回話,“的确是舊友所為。”
“舊友?這時候就别提什麼舊友了,也不知當初怎麼就給你們編在同一支隊伍裡,攪得雞飛狗跳不安甯。”王中尉拿冰過的蜜漿潤了潤喉,說,“别認錯就是了。”
王中尉所言“當初隊伍”,正是剛把裴緒踹出來的極樂閣内閣。
隐沒在山林中的極樂閣,是武宗建立的秘密組織,到現在已經曆五朝。聽上去很長,可惜兩位皇帝接連短命,算下來不過六十餘載。
取佛法中極樂之地寓意,保大燕江山永存,盛世常在。
原本為直屬天子統領,幾朝權力更疊,其中派系混雜。如今這一殺器基本都是被皇室和宦官把持,分為内外兩閣,内閣主刺殺,收入建安王麾下;外閣負責情報,都在王中尉手裡。
裴緒是内閣人,常年領建安王的差事,但原本的宦官身份,讓他現在的位置有些尴尬。
從寺廟被放出來以後,裴緒拄着拐杖走了兩天,終于到極樂閣複命,卻沒見到建安王。
在大堂吃茶的兩位侍從給了他一封調令文書。
剛聽聞裴緒出獄時,内閣也躊躇一陣,這人該如何處理。
好在王中尉也想要把人調出來。
建安王求之不得,當即把人從内閣打發走了,免生禍端。
侍從隻道:“張給事夜中遇刺,消息剛從外閣傳來,但你們原先同一小隊的人,死傷、叛逃都有,現下隻剩你一個了,王中尉也隻好交由你來做,日後複命,回宮中便是,不必再來。”
裴緒心中已然有了幾分猜測。
是什麼事與舊友有關?
活下來還能繼續惹是生非,隻有叛逃的那一個了。
按規矩,裴緒早該處理幹淨才是,他手裡多的是“同僚”性命。
但這個人,他放過了。
裴緒思緒飄回來,靜靜地說:“不會認錯。”
王中尉說:“那你便多留意着。”
要留意着,就是在京中暫住,裴緒除了任務外,鮮少像外閣一般長期留在玉京。
裴緒想了想,還是明着問了一句:“大人是要将我調到外閣,還是...?”
“你們原先不是也有通緝叛逃之人的任務嗎?照做就是,隻是不用再回山裡。”王中尉說着,看了眼窗上模糊燭影,“今夜在此安歇也可,如今宮内事務繁雜,好在你原先也常住于此,倒省了教你規矩。”
他話說得清楚,俨然已經把皇宮當成自己府邸,手底下的人留不留也甚是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