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女子語氣依舊緩和:“張公子慎言。”
張懸音便說:“在下自小頑劣,說話有些不顧忌,小姐别見怪。”
江潤珠微微低頭,滿頭青絲束起,偏頭看着另一邊,光從簾子縫隙探入,她易容時慌張漏了後頸,這一抹雪白便落入旁人眼中,姿态更是端莊。
“小女雖出身商賈人家,卻也自小養在深閨,慣常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此番因私事暫居常家,機緣巧合認識了李先生,先生琴意高超讓人拜服。”
張玄音不經意回頭,剛巧瞧見這一幕,不由地怔愣一瞬,繼而微微睜大眼,滿心的惡劣藏不住,故作好奇道:“難不成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您二位其實是在清風齋裡切磋琴意?”
什麼琴藝能切磋到床上去?
扯謊最講究一氣呵成,對方不買賬,江潤珠不由一噎,這臉皮雖是在風雨裡曆練出來的,也實在不能點頭稱是,頓了頓道:“李先生不僅才情非凡,更是個古道熱腸的性子,聽聞有歹人歹心,不顧自身安全也要替我擋這一劫,實在不能被如此污蔑。”
青年恍然:“的确如此,若換了旁人,斷然做不出那穿紅戴綠、搔首弄姿的事,知道的曉得他是行俠仗義,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什麼特殊的嗜好……”
他口無遮攔地說話,眼見女子臉上略有起伏,見好就收:“不過能在此關頭不顧性命相互,恐怕不僅是朋友,還須得是摯友。”
摯友?
回想過去那幾日兩人的相處,倒是從來沒提過朋友二字,他們倆的事算交易,算威逼利誘,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想到這兒,她輕輕捏着衣袖,道:“君子之交而已,李先生實在不必因為我惹上麻煩。”
迂回來迂回去,張玄音終于聽懂了她的意思,心中滿意,便輕飄飄揚了揚手裡粗粝的馬鞭,張口又成了往日那個纨绔子弟:“可他有膽子對我無禮,自然得承擔得罪我的後果。”
兩人面對面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清,男人本來還笑眯眯的,幾句話的功夫就變了臉,江潤珠也不由謹慎措辭:“張公子想要如何處置?”
“自然是關起來讓我出夠了氣才行。”
說罷,他一甩鞭子,叫馬兒跑起來,整個隊伍的速度立時加快,馬車也颠簸不少。
江潤雙手都放在袖中,本握着匕首,不防他這一舉動,手上不穩,差點将刀鞘掉出來,登時心中一緊,忙扶着車門追問:“不知李先生究竟做了什麼,讓公子如此不快?他隻是個讀書人,為人處事難免欠缺考慮。”
張玄音卻避而不答,輕快地笑了一聲,道:“現下這情形,常晏報了殺母之仇,闆上釘釘的常家未來東家,正春風得意,而我張家在曲陽勉強算得上隻手遮天,江姑娘任選一人,都是東床快婿。”
他頓了頓,寬慰她似的:“不過是個書生的死活,小姐何必挂心。”
天已大亮,城門已然有商販和普通百姓來往,一時間也算熱鬧。
守城的士兵認得城中的大人物,不敢阻攔。
駕車的主兒好似不識路,進城之後,大張旗鼓的往鬧市方向走,這一路不遮不掩經過不少了商鋪。
這曲陽城内,但凡有點本事的都知道什麼能惹什麼不能惹,小門小戶雖無門路,卻也有雙辨認權貴的眼睛,若實在有眼無珠,便要學着嗅出銅臭味。
張玄音的穿着打扮和氣勢,一看便非富即貴。
不多時,馬車繞道到了常家門口,青年輕巧躍下馬車,将簾子一撈,笑道:“江小姐,咱們到了。”
路人見狀不由止步觀望,車内一人彎腰出來,雖身着男裝,卻也看得出是個女子,隻不過膚色暗淡,細眼小臉,隻稱得上清秀。
兩人的身份不難打聽,若有心放出話去,不消一日便能多出十七八個新的風流故事。
常家大門開着,當初江潤珠剛到時,薛薇熱熱鬧鬧領了許多人來接,身側雙姝嬌嫩鮮亮,衆人維她馬首是瞻,而常宴站在旁側,溫和得沒有半點鋒芒。
如今常家經曆驟變,門外挂白,不知是誰在這場變故中丢了小命。
看門小厮的神情格外肅穆,一身材颀長的青年人跨門而出,正是常晏。
他一身素白站在門口,正低頭交代什麼,身側站着的像是哪個鋪子的掌櫃。
這麼分神的片刻,腿一緊,張玄音沒再說要扶她的話,竟然放肆地直接上手,攬着一雙腿将她從馬車上抱下來。
“你做什麼?”江潤珠終于失去鎮定,戒備地向後退了一步,眼神鋒利,“張公子,實話和你說了吧,小女并非身在後院的籠中鳥,牙尖嘴利,惹急了是會傷人的。”
張玄音看着她,仿佛見着易容之後那張帶刺玫瑰一般的嬌豔面龐,輕笑:“這不巧了嗎,張某就喜歡不乖的,對了,今早接江小姐時過于心急,有件事忘了問。”
見江潤珠并不接話,他耐心十足地抛出話茬:“江小姐就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在城隍廟?”
“公子手眼通天,找個人有什麼難的?”江潤珠按下心中疑惑。
張玄音輕笑一聲,明明是張斯文的臉,卻叫人莫名覺得邪門:“凡人的手眼通天再怎麼也有個上限,姑娘高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