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吃菜,吃菜,”薛薇忙道,“江小姐久居甘城,此番來曲陽,定要好好嘗嘗咱們曲陽名廚的菜。”
場面人說場面話,隻要有心,這家宴很快便熱鬧起來。
江潤珠喝下半碗珍珠翡翠羹,注意到常娴那雙杏眼是通紅,怕情緒已臨近崩潰,下一刻就要落淚。
這對姐妹花并排坐着,一個嬌弱,一個率真,竟然都是從薛薇肚子裡出來的。
她坐不下去,借口悶熱,要去外頭吹吹風。
薛薇一直防着江潤珠開口問,心裡想了諸多應答方式,沒想到她一開口說要離席,愣了愣,自然樂意答允。
江潤珠沒走遠,在廊下燈籠光能罩住的地方停下,風帶着薄薄的涼意,吹得人很舒服。
天上月色寒,她是十五出的甘城,如今離開将近一月。
“小心着涼。”
溫和的聲音響起,江潤珠回頭,雙兒停在五步外,常晏則離自己隻有一步的距離。
他穿了身石青的衣袍,墨發半束,眉目含情,臂彎挂着一件月白的披風。
若家世簡單些,這樣的男人,就算不能立刻為他動心,或許也值得讓人駐足仔細品味。
可惜。
青年抖開披風,為她披上:“怎麼出來了?”
“屋子裡有些悶。”江潤珠道。
常晏看出她的心思,直白道:“妹妹别怕。”
“怕什麼?”
後者有幾分猶豫:“發生那樣的事,是人都會怕。”
江潤珠擡眼看他:“所以,她果真想要陷害我?”
常晏沉默了片刻,忽然擡手,輕輕碰了碰她發間簪子,江潤珠立刻後退小半步:“……常晏哥哥?”
他并沒有正面回答:“今日叫人送到清風齋的東西,其實已準備許久。”
“我母親走得倉促,父親不到一年就另娶新妻,就連廚房的婆子都敢取笑我,要我趕緊改口叫薛氏母親……那些日子過得艱難,回想起來,最期待的便是收到妹妹來信。”
常晏看向湖面:“這珠子就當是妹妹陪伴的謝禮,不必多想。”
江潤珠愣住,她未料到常晏會将心事和盤托出,頓時失語,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她那時興起與他書信來往,後來在甘城遇上更合意的玩伴,便逐漸将他抛之腦後。
常晏不僅準備了這些,他從袖中再次拿出一樣東西,巴掌大小,木頭雕成小狼威風凜凜,那條裂開的後腿用麻線一圈圈纏好,乍看,像是它的裝飾。
“醜了些,但旁人經手,我又不放心。”他終于側頭看向江潤珠,不知是燈籠皮顔色太濃,光打在他臉上,竟有些發紅。
這樣漂亮的秋夜下,湖光潋滟,青年雙眼誠摯表白心迹,着實叫人有三分心動。
常晏看着她,認真道:“妹妹,我定然會護好你。”
江潤珠猶豫再三,終究還是開了口,她垂眸道:“常晏哥哥言重了,這些日子在常家已是叨擾,我怎敢繼續住下去給你添麻煩。”
常晏一愣,澀然問道:“你……要走?”
“是,前日收到父親來信,我準備提早動身,與他們在封和相會。”江潤珠點頭。
青年聽完神色複雜,似有遺憾,可兩人說來并不太多的糾纏,想來他也不過是一時的心動,江潤珠偷偷松了口氣。
主院擺宴,自然這邊要熱鬧些,兩人出了門,沒走多遠,就見瞳兒提燈來接。
她手裡也帶着禦寒的披風,這丫頭自小是做慣了主的,見到江潤珠人,不輕不重喚了聲小姐。
江潤珠笑:“你來了。”
瞳兒嗯了聲,及其自然上前将燈籠遞到雙兒手裡,将常晏的披風解下歸還給他,再給江潤珠披上自己帶來的。
嘴上半點不差:“天色晚寒氣重,常公子小心着涼。”
常晏看她一眼,對江潤珠道:“那你早些休息。”
江潤珠微微低頭,應了一聲,轉身與瞳兒沿着長廊慢慢離開。
燈籠的光不亮,影影綽綽照着四周的樹和牆,途經花園外月洞,江潤珠下意識往對面看了一眼,卻見黑影一閃。
“小姐?小姐?”
“怎麼?”
“沒事,隻是奴婢見常公子對您事事上心,擔心您多少會有些不清醒。”
“你倒是一針見血,不過我已與他說清,常家這汪渾水,咱們摻合不起,隻是苦了他還要繼續周旋。”說罷,江潤珠歎了口氣,“不過,嫁人這事兒,哪有事事順心的?”
瞳兒不答,道:“從前在甘城,您在東市瞧上一雙鞋,做工粗糙,隻樣式新鮮些,您見了便十分喜歡。”
“我記得。”
“若您高興,花幾個錢買下也無妨,可那雙鞋十分磨腳,您卻非要強求。”
甘城沒那麼多男女講究,江潤珠付完錢便換了新鞋,忍着疼走許多路回到江家,一路被許多人瞧見,再傳開便是江家女身姿婀娜,走起路來步步生蓮。
“是啊,這話傳出去,上門求取的人家更多了,一家好女百家求,他們鬥得熱鬧,反倒讓咱們喘了口氣,也算弄巧成拙、因禍得福不是?”
雙兒可惜道:“比起甘城那些個虎狼之輩,常家其實好相與多了。”
說着話,三人不知不覺跨入清風齋,瞳兒道:“常少爺少時艱難,如今卻能在常家得一席之地,小姐與他重逢不過這幾日,他初時那樣冷淡,後來卻事事殷勤,好似情根深種……叫人看不清深淺。”
雙兒道:“你怕他都是裝的?”
“這樣的人會輕易喜歡上誰?你信?”
雙兒自小便是江潤珠的擁趸,當即堅定道: “輕易喜歡上旁人是不大可能,喜歡小姐有什麼好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