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商戶,察言觀色的事江潤珠做慣了,話出口這才覺得其實沒有與一個書生攀關系的必要,不過與人為善總沒有錯。
她不緊不慢朝李生行了一禮:“小女見過先生。”
李生見狀回禮,十分正經回道:“江小姐客氣,在下必用心教授。”
青年柔軟如墨的長發半束,玄衣之下是雪白中衣,眉眼濃得好似沾了水,他生得瘦削卻高大,抱琴的雙手修長有力。
江潤珠前兒才關起門來定了對方為人嬌夫的歸宿,此刻認他當師傅,沒有半點做賊心虛。
她伸手招來門外候着的雙兒,小丫鬟伶俐,從随身匣子裡拿出提前備好的禮物——巴掌大小的紫金香爐一盞、蜻蛉香一盒。
江潤珠接過東西,雙手奉到李生面前,恭順道:“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還望先生喜歡。”
李生有一瞬的猶豫,但似乎是不知如何拒絕的溫和性子,道謝之後也收下了。
此番接觸之前,對于李生此人,多是聞大于見,且在商戶後院教授琴藝,江潤珠雖從未看不起他,卻也并不認為這樣的人有多高的造詣。
從前在甘城,有高僧傳道,也曾撫琴教化世人。
江潤珠有幸聽過,僧人心無雜念,琴音亦悠然,仿佛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
李生雖沒有這般境界,琴音卻尤為靈動,聽着琴聲,山川河水、野花青草盡在眼前。
除此之外,他竟然是個極為認真的性子,沒有因為江潤珠隻是暫居常家便敷衍了事,莫說撥弦指法,就連撫琴的心境也格外注重。
江潤珠默默聽了一曲,竟然也沉下心來。
隻是久不沾風雅的物件,琴弦仿佛鈍刀子割肉,熬了大半日,十指都腫脹灼痛不已。
琴室燃香不覺已焚盡,李生垂眸斂目端坐于上首,耐心聽她奏完一曲,才淡聲道:“今日琴課結束。”
此話如仙樂,江潤珠連忙謝過,告别常家姐妹,這才匆匆往清風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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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茂多年在甘城行商,江潤珠更是生在長大西北之地,入曲陽這些日子,着實想念西北的滋味,雖說也可找地方打打牙祭,但到底不如自己親自動手來得地道。
酉時起了陣風,室外涼意加重,才進門便聞到獨屬于甘城風味的熱辣鹹鮮。
卻不知雙兒竟和她心有靈犀,趁她學琴之際,夥同甘七等人用石頭現堆了一個火竈,上頭架着鍋,鍋裡是鮮辣可口的羊肉湯。
不僅如此,小丫鬟還擅自拆了壇從甘城帶來的酒,這酒清冽霸道,實是軟綿綿的曲陽名酒不可比的好酒,因着一行人輕裝出行,江潤珠也不過撿了十瓶。
她笑說:“你倒是會享受。”
“小姐今日受累,”雙兒咧嘴賣乖,鼻尖一點生火時沾上的灰,“奴婢特意備着好酒好菜,可不是為着自己。”
江潤珠還能說什麼,罵成了罪過,誇還要誠心誠意才可。
“給沒當值的幾個拿去了嗎?”她問。
“當然,他們護着咱從甘城出來一路到這兒,奴婢可不敢怠慢。”
江潤珠點點頭,又誇她一句周全。
雙兒便谄媚地為她盛了碗湯,三人這才圍坐一團,甘七在内的三名護衛則靠着屋檐擺了一小桌。
瞳兒問道:“今日小姐去流芳閣上課,覺得如何?”
雙兒囫囵咽下一口羊肉:“我瞧着那李生果真有些本事,琴聲比甘城第一名伎還厲害。”
“話不是你這樣說的。”瞳兒道。
“那如何說?”
江潤珠用筷子敲了下杯壁,雪腮泛着微熏的粉:“讀書人心高氣傲,你将他比作名伎,你說呢?”
雙兒點了點頭:“瞧李先生那樣舉止端莊的人,一定讀過許多書,那不得傲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