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再看見什麼不該看的,直到日落西山,江潤珠才踏出清風齋。
花園裡白日瞧着野趣叢生,天色暗下來,枝葉蒙上陰影便張牙舞爪有些可怖。
尋常閨閣小姐們礙着規矩不好亂走,幸而清風齋離得近,她們多了個消食的去處。
“小姐,咱們要在曲陽呆多久啊?”
“如今哪裡說得準?”江潤珠回道,“對了,明日得空,你去打聽打聽城中何處有乞丐。”
小丫鬟嗯了聲,習以為常:“小姐不說,我也記得。”
兩人邊聊邊走,倒也未注意四周,不知不覺行至深處。
一道悅耳男聲響起,如清泉,浸滿了涼意:“曲陽乃富庶之地,少有乞丐白日乞讨。”
江潤珠聞言,當即停下腳步。
牆上開了口扇形空窗,窗内别出心裁放了盆矮梅,未到時節枝節如墨,打眼看去,李生的模樣若隐若現,好似猶抱琵琶半遮面,很是幅好風景。
李先生溫聲問:“不知小姐尋乞丐做甚?”
礙着男女有别,她沒說話,雙兒則是拿着同一套說辭應付多年,十分熟練:“我家小姐自西北到曲陽,一路幾經波折,但因行自小救濟窮苦百姓,靠着積善積德才化險為夷,先生勿要覺得奇怪。”
“原來如此,”對方沉吟片刻,“那姑娘可去城外城五裡的舊隍廟找找,也許會有收獲。”
隔牆相望,兩人的實際距離着實算得上近,隻消繞過轉角就能面對面相見。
青年眼底眸光如月,江潤珠低頭看了眼腳上丁香色的繡鞋,慢慢往旁站了一步,裙擺微動,鞋頭蓮葉若隐若現,她含笑回道:“多謝李先生。”
青年亦退後,回道:“不過一句話而已,姑娘多禮。”
兩人距離拉開,江潤珠能看見他身上白衣的鯉魚刺繡:“小女本在清風齋閑逛,無意走到此處,不知可有驚擾先生雅興?”
“這裡是花園,花園的景便是給人看的,姑娘多慮。”
江潤珠輕聲細語道:“這就好。”
說罷,兩人默契分開,人生地不熟,江潤珠沒再冒失向前,打算原路返回。
天微寒,梅雖未開,院子一角卻清雅得緊,不過三四步,恰有一朵掌心大小的花從枝頭無聲落下,剛好打在她肩頭。
江潤珠腳步頓住,滿心好奇地将花拾起,拿着回院子後捉了一小丫鬟,問:“這花叫什麼名字?”
丫鬟怯生生的:“回江小姐,這花叫迎三妃子,每年八月開花,能開到十二月呢。”
“迎三妃子?好獨特的名字,我竟從未聽過。”
丫鬟也文鄒鄒的:“這花日出而紅,正旦時顔色稍減,及至黃昏便已荼白,想來它的名字也由此而來吧。”
雙兒道:“曲陽多雨水,能在這兒活下來的,甘城當然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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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有趣,自打常晏來過一趟後,常家兩姐妹也對江潤珠熱絡起來。
常家大小姐常娴好靜,愛贈書畫字帖。
二小姐常語天真活潑,有許多交好的姐妹,怕江潤珠孤單,每每有約便要邀她同去,有時忙起來,竟比做生意還累人。
轉眼七月下旬,常晏終于得閑,叫人傳話欲請她出府一聚,江潤珠欣然答應。
翌日一早,常晏等在清風齋院内,主屋牖窗半開,室内餘香未消,雖未見美人華若桃李,卻已芳香盈路。
江潤珠款款而出,嵌紅藍寶石長簪绾發,薄檀色輕紗罩水紅衣裙,一派明豔不失穩重的裝扮。
再看常晏一身湖藍,兩人站在一塊兒格外相配。
女子淺笑問道:“常晏哥哥可等了許久?”
“約莫一刻鐘,”他似乎看呆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補救道,“平日裡妹妹們磨蹭一個時辰也是有的。”
江潤珠笑道:“這常家上下唯有阿娴妹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她沉穩好詩書,我一個俗人,更喜歡四處看看,是以急躁了些。”
常晏聞言輕笑,道:“那咱們這就走吧?”
——曲陽最富盛名的蘇溪,聽說此地夜遊景色極好,江潤珠還沒有機會領略一二。
白日裡蘇溪兩側略顯清冷,唯有戲樓熱鬧依舊。
戲樓有些年頭了,紅綢新挂,樓梯卻窄舊,常晏走在前頭防着有人沖撞了她。
江潤珠仰頭仔細打量戲樓各處,沒留意拐角處忽然沖過來一瘋玩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