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接下來的四十分鐘,許璟雖沒學到一點和英語有關的東西,卻知道了他所認為更要重要千百倍的事。
沈彥在講以前的事時,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隻是重睑微微下壓,眼中淡然,看起來比平時更冷漠而已,但有兩點讓許璟印象尤其深刻,其一是說到親生父親時,沈彥的神色忽然陰鸷的可怕,對這個人的稱謂從頭到尾也都隻是“他”,其二便是母親鐘憶秋因病去世。
許璟漸漸變得沉默,以前他隻知道沈彥家庭情況複雜糟糕,卻不曾想是這樣的破碎。
屋内不知何時沒了說話聲,沈彥向來挺直的脊梁微微彎曲着,許璟無法看見眼前的人埋在掌心後的臉,卻能清晰的看見他烏黑的頭發,以及右手那道猙獰的疤痕。
許璟心情複雜,半晌後緩緩伸出了手。
“這也是他弄的嗎?”他輕聲問。
忽然間的觸碰,沈彥不禁顫抖了下,可身子仍舊保持着那個姿勢未變。
明明認識時間不長,許璟卻覺得自己記得沈彥許多模樣,上台演講時意氣風發,因自己被司機叫小姑娘開心大笑,照顧流浪貓溫柔細心,面對流言蜚語冷漠淡然,以及被記憶觸動失控暴躁的種種所有,他始終是一位普通的旁觀者,無法感同身受。可唯獨看見此時的沈彥,許璟卻覺得心如蟻噬,好像自己也曾切身體會過那些痛苦。
許璟不會安慰人,每每到這種時候隻覺得閉嘴是最好的方式,但其實那都是因為他懶的費心思組織語言,可能力需要鍛煉,如今見着沈彥這樣,就算他想說點什麼,也開始變得笨嘴拙舌起來,于是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你要不要喝點水?”
也不知是想到什麼還是因為聽到了許璟這句跟安慰沾不上半點關系的話,沈彥終于有了點細微的反應——遮臉的右手動了動。
許璟瞬間被激勵到了。
“你餓了嗎?”
“……”
“要不要出去吃點?”
“……”
“那個,你别難過。”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沈彥面無表情的放下了手,一擡頭發現眼前的人正微微彎着頭看自己,眼神專注,似乎還流露着一種名叫關切的東西。
這人好像的确是在安慰自己。
沈彥往前靠了點,直到有種刻意拉近距離的感覺後,他才輕聲喊了句“許璟”
許璟心跳有些快,應道,“嗯。”
夕陽西下,橘紅色的光像巨網,朝四面八方籠罩而去,淡淡的餘晖透過玻璃窗,映在少年精緻的臉上。
“你真的不會說話。”
少年語氣涼涼的,和山間的晚風似的,拂過面像不着調的調戲,帶着幾分壞,卻又莫名溫柔。
零零星星的光線彙聚成半片陰影,肆意灑落,使那本就深邃的眉眼多了幾分妖冶的美感,沈彥輕扯嘴角,唇邊帶了幾分柔和,“但,謝謝你。”
許璟腦袋發懵,差點不會呼吸了。
這種感覺實在過于奇妙,眼前的人分明與平時無異,可現在就像漩渦般一點一點的正困着自己,許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隻是覺得這一刻,自己感情上那笨拙的、總要慢人好幾拍的反射弧忽然跟上了節奏,而腦中也有個聲音在不停的問,怎麼不舍得移開視線?
他百思不得其解,隻覺得自己要完蛋了。
而就在此刻,走廊上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聽起來沉穩有力,正往這裡靠近。
“砰”的一聲,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可進來的不是去買飯的秦欣,而是兩名高大強壯的男警。
他們顯然目标明确,其中一位留着寸頭的警察沉聲道,“我們是臨禾市派出所的,沈彥,跟我們走一趟吧。”
聞言,沈彥像是早有預料,沒有多問一個字就起了身,還不緊不慢的給桌上的空杯子倒滿水,淡定的簡直不像這個年紀被警察找上門時應該有的反應,反而一旁的許璟愣住了,疑惑道,“為什麼?”
“最近有兩起事件都跟他有關,我們需要當事人配合調查。”男警語氣生硬。
“沒事的,你好好養傷。”沈彥将杯子往病床方向推近,低頭沖許璟彎唇一笑,“無聊可以看看英語書。”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看着沈彥被警察帶走,許璟也沒了心思再去多想那一團亂的感情,剛開始他以為警察是要問昨天的事,可聽到這隻是其中之一,這才開始覺得不對勁,沈彥平時都在學校,放學了也是和自己一起回的家,能有什麼案件與他有關。
學校。
許璟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如果真的是學校,那就隻可能是張棟的事了。
·
審訊室内。
半小時之前走出去的寸頭男警又再次坐了下來,雖然表情依舊很嚴肅,但語氣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