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阿柔又對樂瑤說起了許多往事。說起西北的烈日、雄鷹與戰馬,說起雲影山的朝霧、流雲與飛鳥,說起許多在京城之外的,無拘無束的過往。
阿柔講得很動人,樂瑤聽得也很認真,眸中滿是向往。畢竟,她自小到大,也隻踏足過京城這方寸之地而已。至于外面的世界如何,隻能從話本閑談,以及他人口述才能窺見一二。
也正因為這次相談,樂瑤終于知道,她所要嫁的人,并不如他的面色一般蒼白單薄。
正相反,戚思彥的生命比誰都要更加鮮活。
阿柔回憶起許多往事,心中也是感慨萬千,陡然發覺自己已經許久未曾回西北了。
原本年初的時候,她離開京城那一趟就是要回西北祭拜母親的,隻是因為後來發生的意外,不得已終止了原來的計劃。
和樂瑤從清韻閣分别之時,天色已晚。長祈城的夜晚一如既往的繁華熱鬧,行人于街市間穿行。
念及今日發生的一切,阿柔突然就不着急着回家了,而是一路來到蓮心湖邊。
“老伯,要一盞花燈。”阿柔說道。
“好嘞,姑娘,您拿好。”老伯收了錢,喜笑顔開地遞了盞等過去。
就在這時,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老伯,我也想要一盞。”
阿柔訝異地轉過身,對着司言道:“你怎麼在這裡?”
司言付了錢,收了花燈,說道:“與你分别之後,我本在家中坐着,冥冥之中卻覺得有一股力量指引着我,讓我必須來這裡一趟……這不,果然就遇見你了。”
阿柔嘴角扯了扯,“得了吧,扯謊也不編個像樣點的。”
“縱使我編得再天衣無縫,又怎麼瞞得過神機妙算的戚三小姐呢?”司言笑道,“說來确實很巧,方才在清韻閣的時候正巧看見你和公主殿下道别,見你離開的方向似乎也不是景西王府,便跟着你來了。”
這回的理由倒還像模像樣的,阿柔又問:“你怎麼去了清韻閣?”
司言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自是為了品茶。”
阿柔一時語塞,似乎覺得沒法反駁。
“好了阿柔,不說這個了。”司言牽過阿柔的手,走近湖畔,“你不是想要放花燈嗎?咱們一起吧。”
兩個人就在湖邊蹲坐了下來,将手中的花燈放在湖面,輕輕向前一推,兩盞燈就這樣閃爍着微弱的光芒,轉轉悠悠地漂向湖心,融彙在夜色之中。
做完這一切,司言偏過頭去問道:“阿柔許願了嗎?”
“我本來在年初就該回西北祭拜亡母,後來徒生變故,這計劃便被擱置了。如今我在京城還有未盡之事,一時半會兒也不能由着性子任意離開了。所以,用這一盞花燈,權當是告祭故人之靈。”
阿柔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眸光也被襯得溫柔了幾分,“花燈很小,我的願望卻很多。我希望我能快樂自由,潇灑自在地行于山水之間,我希望我的家人平安順遂,一輩子無病無災。阿言,我還希望,有一天,我真的能夠實現今日應承你的那個諾言。”
司言的心髒猛地跳了一下。
今日在風雅齋,他對她說:“待到京城的事情了結了,你帶我走,好不好?”
涉入京城朝局之中,也不過才一年時間,司言就已經有些厭煩了。
師父生前為他規劃的一切,替他暢想的未來,他一個都不想要,也要不起。
隻是,縱然他想要逃離,卻不能無視故淵門中幾十位罪臣遺後昭雪舊案的願望。
這些年來,司言一直在用各種方式搜尋牽涉到門中弟子的舊案的證據,現如今,他需要的隻是一個契機,一個能将所有人證和物證送達天聽,昭告于世的契機。
待到事了,他便可歸于自由,聽憑内心指引,隻為自己而活。
“你的願望裡有我,我很高興。”司言發自内心地笑了。
在京城這座遮天蔽日的牢籠之中,也隻有和阿柔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得到放松與快樂。
“那你呢?你的願望裡,有我嗎?”阿柔微微揚起臉。
“嗯……”司言故作思考,半晌才道,“阿柔猜猜看?”
“哼,無聊。”阿柔扭頭就要走。
“哎。”司言連忙拉住她的衣袖,将人帶到自己身前,輕聲細語地哄道,“阿柔,我的願望,本來就是你,一直都是你。”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阿柔别過臉偷笑了一下。
他們離得很近,偷笑的動作就在司言的視線範圍之内,逃無可逃。
下一秒,阿柔就被擁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中,鼻尖碰觸到堅實的胸膛。
阿柔睜大了眼,心中升騰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不是她第一次和男人擁抱。阿爹抱過她,二哥抱過她,就連平日裡總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大哥,許多年前也曾擁抱過她。
但是,與毫無血緣關系的男子相擁,這還是頭一次。
家人的懷抱溫暖、厚重、充滿珍視,而此時的懷抱則更加熱烈、堅定、帶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将阿柔整個人裹挾起來,似是再也不願放手。
“怦,怦怦,怦……”
阿柔感受到了他的心跳,有些快,還有些雜亂無章,險些讓她以為司言是不是生病了,随即才幡然醒悟——也許這個擁抱對于司言來說彌足珍貴。
司言自小就沒了父母,跟着師父長大。他那嚴厲而執拗的,強硬地為他設計好全部人生道路的師父,可曾在他感到寂寞難過時,擁抱過他?
阿柔忽然有些心疼,心中酸澀不已,眼眶也微微紅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頭埋在司言的懷裡,回抱住了他。
阿柔明白,司言的占有欲之下,隐藏的是不安與害怕失去。
他害怕不能圓滿地完成故淵門所有人翹首以盼的事業,他害怕自己在京城的朝局越陷越深,最終無法脫身,他害怕……他害怕沒有機會跟阿柔一起走了。
“阿言……”阿柔聲音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