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姐姐的默然站了幾秒,然後拿過那空杯子,轉身再倒了一杯溫水塞回妹妹手裡,跟着,一言不發地坐在了旁邊。
“大姐……我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
良久之後,醉眼朦胧的女子輕輕開口,這般道。
或是喝了酒的緣故,她的聲線比平時低啞,卻意外的穩定。
而身旁,傳來的聲線同樣是穩定的,并且簡單明了。
“哦,犯錯的是公事?還是私事?”
“私事。”回答也很簡潔:“我喜歡的人生病了。”
“僅僅這樣,不算你犯錯。”
“可是,她不肯告訴我她生病了。”
“哦?” 這次大姐的語調終于有所變化:“難道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病?”
穩定簡明的聲調裡摻雜了一絲揶揄,卻又不帶情緒。
熟悉自家大姐脾氣的女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别這麼說,她是怕拖累我。”
其實不必多解釋,隐瞞病情這種事一般而言,都不可能是什麼惡意行為。
但另一方面,對熟悉情況的人來說,也确實有不解之處。
“拖累?你如今好歹也是行業新貴掌舵人,有錢有勢有人脈,怕拖累?”
現實便是如此,雖說有錢改不了生死簿,卻能買到更多醫治手段,以及,就醫時的輕松。
怕陰陽兩隔的别離還好說,怕拖累,大可不必。
面對大姐的不解,楚芹意默然了一會兒,然後,再次微微搖頭。
“我沒有。”她抿唇道:“那時的我,才踏上社會沒幾年,沒錢沒勢沒人脈。”
這一句話中的時間指向很明顯,旁聽者不免感覺意外,就此沉默了少頃。
“那時?你……”再開口時,楚葵似想細問,但稍稍一頓後,卻又道:“就算那時,你也擁有這些。”
“對,就算那時,我也擁有這些。”楚芹意爽快地承認道:“隻要我願意開口聯系家裡。”
“可她偏偏瞞着我,生怕拖累我,拖累了沒錢沒勢沒人脈的我。”
“她瞞着我,是因為她不知道,是因為我一直瞞着她。”
這麼說時,楚芹意一直看着窗戶上的自己倒影,嘴角曲線似彎非彎,帶了滿滿的嘲弄。
所以她并沒注意到,身邊,聽到這些的大姐,驚訝之餘,眼中劃過了一絲不自然。
這絲不自然極隐蔽,且一閃而逝,楚葵從始至終并不多話,隻摟了摟自己妹妹。
很明顯,此刻的楚芹意,更需要一名沉穩的傾聽者來陪伴。
果然,無言了片刻之後,被大姐輕輕摟着的女子,又緩緩地開了口。
比起傾吐情緒,随後的話,其實更像是一種自我分析,自我總結。
“從小到大我一直認為,自己想要的,就該憑自己的能力,也隻有靠自己,才能拿到手。”她緩緩道。
“我想保護她,所以什麼都沒告訴她,甚至你當初到學校來看我,我都從頭到尾瞞着她的存在,從沒想過将她介紹給你,哪怕是以同學的名義,也不行。”
“我并非不信大姐你,隻是提防萬一,學生的能力還不足夠,所以一定要小心。等未來按規劃紮穩了根,不懼怕任何風雨時,我再将她領到你們面前,也不遲。”
“可笑的是,再怎麼苦心孤詣仔細謀算,我的那份人生規劃上,也沒寫上重症難愈這一項。”
“偏偏,她多少是知道我對未來的規劃,所以,她不想拖累我,不想拖累了我的人生。”
“我想保護她,什麼都不告訴她,換來的結果就是她想保護我,便什麼也沒告訴我。”
“姐,這一切太可笑了,太諷刺了,對吧?”
這麼詢問的時候,楚芹意低下頭,伸手掩住了雙眸。
那始終平穩的陳述語氣,倏爾多了一絲不穩定的起伏尾音,仿若哽咽。
楚葵并沒有開口回答,不是不想回答,相反,她其實有不少話在肚子裡,欲說還休。
但最後,她隻是拍了拍自家妹妹的肩膀,然後起身去洗手間絞一張毛巾來。
将毛巾塞到對方手中,拿過水早已經涼掉的玻璃杯子,然後再坐下。
待過了片刻,感覺到身邊人的氣息平穩下來,楚葵才潤嗓子般裝模作樣喝一口杯子涼水,開口提了一個問題。
“所以……你之前電話裡就是為那個人打聽的?她現在怎麼樣了?還病得很嚴重?”
聞言,逐漸平靜了情緒的女子,就稍稍頓了那麼一下。
然後楚芹意放下毛巾,低垂的睫毛掩住了微紅的眼眶。
“不,電話不是為這個,我隻是有感而發,其實我們早分手了。”
她垂下視線,語氣淡淡:“那人現在大概……病逝了吧。”
裝模作樣正潤嗓子的大姐,頓時嗆了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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