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回家騎車去了，高茜拎着那沉甸甸的包袱，徒步走到了街口。

捐衣服的綠箱子很大，足有一人高，但是開口卻很小，一次頂多塞下兩件，遇見厚實的衣服還得捋平了往裡塞。

高茜打開包袱皮，一件一件往裡塞，塞到那件校服，她頓了下，塞了一半又拽了回來。

所有的衣服都塞了進去，高茜拎着包袱皮和那身校服回了家。

母親已經騎車去買菜了，走的是跟她相反的方向，并沒有碰上。父親倒是搬着凳子在院子裡坐着，但是父親看到她很拘謹，隻會尬笑，并不敢問她怎麼拎了件衣服回來。

高茜倒是松了口氣，回了房間看着那身校服，她突然又很煩躁，又後悔把這校服帶了回來。

反正她又不會穿了，幹嘛還留着？她這麼猶豫不決的留下來，就好像……好像還在意當年的事似的。

當年她剛跟母親到帝都，剛轉到新學校，從18線小城到首都這樣繁華的大都市，她又恰巧是十五六歲最敏感的年紀，校服挂了個口子，她就覺得同學對她指指點點，如果不買一身新的換掉就坐立難安。

其實現在想想，又有幾個人會注意到她？何況校服就是在學校随便穿的，同學們都不太在意這個，是她太敏感自卑了。

可當時的她轉不過這個彎。

母親為了她轉學花光了積蓄，還預支了保姆費，每周隻能給她150塊錢生活費，一套校服就要300塊，她猶豫了很久都不知道怎麼跟母親開口。

那時的她每周六都會去找母親，幫母親幹點活，順便拿生活費，偶爾會碰到時青果。

她第一次見到時青果的時候，時青果還是個10歲的小學生，剛剃了個光頭，還把校服用洗不掉的彩筆畫得亂七八糟，而時青果的母親李秀芬正暴跳如雷的發火。

李秀芬對外是個大老闆，有素質，有修養，當時雖然隻開了兩家超市，資産已經頗豐，至少對高茜來說，那是不可企及的富裕。

可李秀芬對時青果卻像個潑婦，也實在是時青果太能氣人，再好的修養，攤上了時青果都得破功。

李秀芬罵時青果，時青果就跳着腳的跟李秀芬對罵，罵的比李秀芬還難聽，滿嘴的器官詞，一點都不像個小學生，倒更像個太妹。

李秀芬氣急了去打時青果，時青果就跟李秀芬對着打，那細胳膊細腿，剛到李秀峰胸口的身高，原本根本打不過李秀芬的，可耐不住時青果下手狠，被抓住了手還能上嘴咬下腳踢，兇狠的就像隻初出茅廬的小狼，就算是李秀芬這個成年人也遭不住。

當時看着那場景，高茜也吓了一跳，趕緊往一邊躲，轉頭就看到時青果的弟弟時耀明在一旁幸災樂禍的看笑話，甚至還拍手鼓掌。

時耀明的鼓掌無異于火上澆油，時青果發瘋地掙脫開李秀芬，小獸一樣地沖過去就把時耀明撞翻在地，騎在她身上揍他。

這麼兇狠彪悍的女孩子，高茜還是第一次見，也正是因為這個不怎麼美好的初印象，高茜之後再見到時青果基本都是躲着走。

她倒不是怕時青果，是怕自己得罪了時青果會連累母親，母親還欠着李秀芬三個月的保姆期，暫時肯定是走不了的，時青果又實在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那次周六，她也是如往常那樣去找母親，幫母親洗菜做飯，猶豫着怎麼要那300塊的校服錢。

時青果放學回來，剃的光頭已經長長了，毛刺刺的像個毛栗子，要不是那張臉長得太清秀，一看就是女孩子，很容易讓人看錯性别。

高茜一向都是躲着時青果的，具體表現就是看到時青果來，她就趕緊鑽進廚房，不和時青果有任何的交流。時青果早就習以為常，她不理會時青果，時青果也不搭理她，隻是問了母親什麼時候開飯，就去了自己的卧室。

高茜忍不住小聲問母親：“她有沒有找過你麻煩？”

母親搖了搖頭：“這孩子挺好的，你别瞎想。”

高茜道：“好？她那樣子哪裡好了？她連自己媽都能對着打，還打她弟弟，更何況你這個外人。她要是欺負你，你告訴我，咱們就不在這幹了。”

母親道：“傻孩子，不能隻看表面啊，她看着确實沒什麼教養，脾氣也不好，一點兒沒個女孩子樣，可你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嗎？”

高茜哪裡知道？

高茜道：“不管什麼原因，沒教養就是沒教養，這個事實改變不了。”

母親也不反駁，隻語重心長道：“别的媽不說，媽就說一件事，她戶口本上的年紀才10歲，可實際上她已經快12歲了。她爸是公務員，不能超生，當初生下她之後，她爸沒有往上報，後來又生了她弟弟，這才按雙胞胎報上去的，明白了嗎？”

高茜道：“你的意思是……她家人重男輕女？可我看着她媽對她挺好的，她那麼跟她媽對着打，還指着她爸鼻子罵，她媽也沒少給她一分錢，要多少給多少。”

母親道：“給錢就是好嗎？她們家最不缺的可就是錢。”

那時的高茜才16歲，想問題還很簡單，她就想着，給錢還不好嗎？她現在就特别想要錢，也不多要，能有300塊讓她買身校服就行。

那天晚上時青果到底也沒能吃上飯，她又跟她爸吵了起來，她的嘴利索，可以吵遍全家無敵手，甚至還能打得過她媽和她弟，可卻打不過她爸。

時青果被她爸摔在地上，氣得奪門而出離家出走，一直到半夜都沒回來。

高茜原以為她家人肯定會出去找，畢竟時青果年紀還小，就算晚報了戶口，那也還不到12歲，半夜三更的不回家，又是個女孩子，不找回來怎麼能睡得着覺？

然而她卻高估了時青果的家人，他們沒一個人去找，甚至母親問起的時候，他們也沒當回事，還讓母親不用管。

母親作為一個外人還擔心的一晚上輾轉反側，他們卻一點都不擔心，她和母親睡在一起，連帶着也一晚上沒有睡好。

第2天時青果也沒有回來，一直到晚上高茜返校，時青果已經失蹤了整整一天一夜，時青果的家人依然沒什麼反應。

直到這個時候，高茜好像才有點明白母親的那句話——給錢就是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