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攥胸襟,穩住打顫的下身将頭頸探出。
隻見崖壁陡峭挺拔天地,更有枯枝嵌石亂眼,四周青山環繞,孤峰對立,祝好向下眺望,呼吸倏滞。
五六丈下,峭壁嵌入粗木作底,上置兩幅棺椁。更下遂見雲霧障目,無底之淵,此為懸棺葬。
祝好欲退,肩處竟被人以勁力相推,她順勢跌崖。
她心魂仿若未栖己身,隻空餘一具肉身急速下墜,朔風刮面,她所視天旋目晃。
祝好脊背鑽心砭骨,下唇因受痛不覺咬破,熱淚與唇瓣血水相融汲襟。
她身落以粗木作底的葬崖。
她苟活至今,卻不乏有人盼她身殒。
祝好抹盡淚,哆嗦起身,所幸木樁間距較密,謹慎邁步未成問題。她見旁側對立兩幅棺椁,祝好扶着峭壁緩步至尋常棺前。
祝好拍擊棺木,“絮因?”
她反複如此,皆未聞所答。
她嘗試以力推蓋卻未見其效,這才發覺棺蓋四角皆以指尖大小的鋼釘嵌入,無怪祝好施以極力,卻不見其蓋撼動毫厘。
祝好雖未往下觑,然心中畏懼近乎将她吞噬。祝好扶着棺木,另從袖中抽出方絮因予她的匕首。
匕首上的孔洞與棺蓋鋼釘大小一緻,祝好将匕首孔洞嵌入鋼釘,孔洞上的齒輪自然地将鋼釘吸附。祝好試着借匕首相拔鋼釘,縱然吃力,卻可見鋼釘正滞緩地探出棺木,仿若這兩件物什本就是匙與鑰。
世間怎有如此巧合?
祝好想起宋攜青諷她的那句“被人販拐尚需替其點财”,倘若她未将繡球抛至神像懷裡,宋攜青更未從尤家将她身契贖回,如此,躺在棺椁裡的,不就是她嗎?
方絮因若非事先知曉此事,怎會鍛造如此綽刀?
她手上持匕的力道不由加重,利刃劃破祝好指尖,她鼻間酸楚直沖感官,祝好再也難捱身心兩重絞痛,扶着棺木嚎啕恸哭。
天際群雁掠眼,她卻隻身墜于崖間。
祝好眼視棺木,她尚有抉擇的權利。
縱然方絮因本欲以此匕相救于她又如何,她向來恩怨分明,若非方絮因有意相瞞,她本不會落此境遇。
祝好手扶愈發作痛的後脊詳察周景,五丈不高不低,然依她現今體況,若想攀緣崖壁,定會落得個粉身碎骨。
她忽覺喉間腥甜,捂着胸襟猛烈嗆咳,最末竟嘔出殷血。
祝好跌卧棺側,淚複決堤。雖自爹娘相繼離去,她已不大哭了,然如今的遭境卻再次将她寡情壓倒,她深知己身不過是蜉蝣撼樹,方絮因至少存有一副棺椁,而她隻可暴斃荒崖,無人祭她。
棺内驟起窸窣聲,祝好屏氣谛聽。
“祝姑娘!可是祝姑娘?”
祝好自然知曉是誰在同她攀談,心頭居積迂久的怨怼亦在此瞬發作:“方姨太與尤員外鹣鲽情深,怎的殉情竟未死透?”
棺中緘默幾息,方絮因聲氣低緩,更攜喑啞:“我自知對不住你,正因如此,我亦想讓祝姑娘活着踏出西臯。”
祝好沒忍住踹了腳棺木:“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裝腔作勢?”
“祝姑娘,匕首可傍身?我與祝姑娘做個交易如何?”
“不做。”
方絮因未想她所答竟如此決絕,然她也隻好繼續纾解道:“祝姑娘何不與我雙赢?莫非祝姑娘願同我一齊埋骨荒崖?祝姑娘當真舍得撇下為你至尤家贖身的宋公子?”
“方娘子妙語連珠,可你打錯算盤了,不僅我舍得,他亦盼我身隕。”
“祝姑娘,你阿爹,并非死于傷寒。”
“祝姑娘理應恨我,正如你心中所想,本該栖身棺中的,的确是你,而來此開棺救人的,應當是我。奈何宋姓公子于婚期臨夜至尤府以百金為你贖身,尤家大郎見此重金欲将你遣回,我為讓祝姑娘得以與己邂遇,并将開棺的匕首轉交于你,我便将尤府遣去迎親儀隊送口信的小厮打發了。然我雖在祝姑娘身上壓賭,卻非十成十的把握,未想祝姑娘不僅覺察刀刃異處,更以奇速笃定我身處西臯。祝姑娘生得菩薩心,願為我隻身來此,最是世間難得,我未賭錯。”
祝好思緒紛亂,攀着棺木的指尖不覺發顫,她逐字問道:“爹爹自我娘故去便身染寒疾,在我五歲那年,阿爹藥石罔醫,與我阿娘同穴而葬。你既言他并非死于傷寒,煩請方娘子相告,他又是因何而死?”
方絮因:“細枝末節我所知較淺,隻曉此事與你姨母相關,然有一人對此倒是明晰,我衣中攜有旗花,待我出棺點燃,那人定會來此相救。”
她未聞祝好應答,遂言:“祝姑娘可安心,我家中亦有娘親,我與祝姑娘一般,視親情至首,我所行再如何卑劣,亦不會以你父親生死相欺,若我有欺于你,我與自家阿娘身首異處。”
“你所言之人又是誰?倘若方娘子不願相告,我亦無需相助,方娘子便同藏于肚裡的秘要爛于棺中罷。”
“尤家二郎,尤蘅。”
“既是尤家人,豈會相協?巴不得我與方娘子葬身此崖罷?”祝好複問:“他既為救你,若不願救我當如何?你與他倘若共謀于我又當如何?我正因遭人所害故跌崖下,怎知你們并非同謀?”
“尤家所作惡行并非尤二郎授意,若二郎欲對祝姑娘下手,我當以死相逼,若你我皆隕,他便難成所謀。再言,害祝姑娘跌崖之人與我絕無幹系,我亦會請尤二郎明查。”
祝好如今已是窮途末路,她再疑忌方絮因亦隻得按此法行事方存活路。
“方娘子出棺後,若言行有異,你我便皆葬崖底。你尚有阿娘需盡孝,然我孑孑一人,未有此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