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兩個字落下時,鮮血從慕容暐口中噴出。他的身體緩緩滑下,血迹順着宮門流到了太子腳邊。
太子緊緊捂着嘴,怕自己的一點聲響引來敵軍。然而還是有一個士兵透過門縫發現了他。
“門外有個孩子!”不知誰喊了一聲,衆人都開始大力的推門。
太子慌張地跑開,一路狂奔在宮城外的小道上。他不敢回頭,生怕那些人追上來。然而就當他的力氣快要用盡時,一隻手抓住了他,随即,他的嘴又被捂上了。
“誰?”他掙紮着嗚咽道。
身後是一道蒼老的聲音:“别出聲,我不是來殺你的。”
他回頭,見面前的人穿的是晉人衣衫。而在他思忱的功夫,苻生的軍隊就從他們身前跑過。隔着瘋長的野草,他們沒有發現他。
待周遭恢複寂靜,太子才開口詢問道:“你是晉人?”
郗昙點點頭:“不錯!”
“你為什麼要救我?”太子警惕地看向他。
郗昙慈祥地笑了笑:“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會拿我去邀功嗎?”太子又問。他知道無論面前之人将他交給哪國的君王,等待他的都隻會是囚禁或殘殺。
郗昙搖頭:“也不會。”
“我如何信你?”
郗昙沒說話,卻對他伸出了手。太子遲疑了一下,握住了郗昙粗糙的大手。
“我帶你見一個人,你見到他後,自然會信我。”
郗昙牽着太子走了很遠很遠,最終停在了他與慕容淩見面的那個蘆葦蕩。
今日的蘆葦蕩充滿了血腥氣,他的心腹扶着一個滿身傷痕的男人走了過來。太子一眼便認出了他,大喊道:“叔父!”
慕容淩的面具被人砍掉一半,嘴角挂着血迹,下颌處還有一道傷。他的手臂中了兩箭,血順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太子想去扶他,可跑到慕容淩身前時他卻不敢伸手,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哪處傷口。
慕容淩見他落淚,忙扯出一抹笑容來安慰道:“明兒,不用怕,叔父沒事。”
被點到名的慕容明哭得更加厲害了:“父皇,父皇被他們殺了!”
慕容淩聽後心中一陣刺痛,可此時并不是傷心的時候。他艱難的舉起手臂,摸了摸慕容明的頭:“明兒不哭,叔父會為陛下報仇!”
一直冷眼旁觀的郗昙卻在此時打斷了他的話:“你都傷成這樣了,如何報仇?”
慕容淩擡起眼來,瞳孔鮮紅一片,滿是狠辣:“本王乃慕容皇室,陛下的長兄。如今國家淪喪,君主死于非命,本王怎可苟活!”
說着,他扶着一把長刀艱難地站了起來:“今日,本王将拼勁最後一口氣,與他苻生戰到最後一刻!”
郗昙見此,心頭也不禁有些酸澀。面前這位東陵王,算起來不過與郗恢一般年紀,卻要經曆國破家亡之痛,這對他來說是何等殘忍?
然而亂世之人,從無人憐憫。
“東陵王!”郗昙喊住了他,“本将年長你不少,算起來也可托大稱一聲叔伯。如今戰局已定,何必做無畏之犧牲?倒不如保存力量,以俟來日!”
慕容淩的眼淚混在血水中滑下:“我慕容氏,哪裡還有來日?”
郗昙見勸不住他,又轉換了策略:“你本為庶長子,與慕容氏君主并非一母同胞,也因此不被你父親看中,隻封了親王。既未承其重,何必要為其國。如今隻要你願意,老夫大可将你收錄京口軍中,保你一世富貴,你又何必做垂死之争?”
慕容淩冷冷地看向郗昙:“郗将軍說得好輕巧!一世富貴?你晉人的一世富貴,我慕容淩高攀不起!我生為慕容氏之臣,受父皇養護,弟弟愛戴,百姓奉養。常言在其位而謀其政,慕容氏養我至今,豈是讓我做那苟且偷生之輩的?”
說着,他握緊了手中的劍。初春風寒,刀割般掠過他的側臉。慕容淩摘下了面具,露出堅毅的眼睛。
他深深地看了慕容明一眼,随後目光上移,看向了郗昙。
“郗将軍,從您今日出手相救,晚輩便知您之大義。如今,我決心與之一戰,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位侄兒。”
郗昙歎了一口氣,心知無法勸他回頭。于是無奈地解下腰間劍,抛給了慕容淩:“這是那夜你暫存在我手中的蒼梧劍,如今歸還與你。”
“這個孩子,我會帶回會稽,冠以郗家姓氏。他的身世将是永遠的秘密,絕不向外人提起。”
慕容淩垂下一滴淚:“多謝。”
說罷,他握住蒼梧劍,扶着滴血的肩膀走出了那片蘆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