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月色與燭火,郗道茂臉上忽明忽暗。可一雙眸子在月夜下卻顯得格外清晰。她與旁邊的女郎說笑着,眼睛時而彎起來,又時而瞪圓了看向遠方。佳人巧笑倩兮,遠比廟會更吸引人。
面具男不自覺怔住了。
“王爺,您隻是犧牲色相,可别真動心啊!”侍從擔憂地看向自家主子。原因無二,自己在看向郗道茂時,都不免贊歎一句佳人難得,更何況自己這位年輕氣盛的主子呢?
面具男聞言清了清嗓子:“郗家即将帶兵攻打我大燕,本王怎會對敵軍将領的女兒動心!”
郗道茂的父親郗昙昨日剛收到聖旨,命他整頓京口軍,與謝萬将軍一起北征燕地。
侍從偷偷露出一個不信的表情,而待他扭頭看回窗外時,外面忽然嘈雜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侍從問出這話時,下面亦在問。
“怎麼了?”郗道茂聽見不遠處傳來吵鬧聲。
“這燈是小爺我先看上的。”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撥開人群,傳到了郗道茂這裡。
“那邊吵起來了!”庾昭最愛瞧這個熱鬧。
“我腿腳不好,你過去看吧。”郗道茂拍拍她的手,表示自己在原地等她。
庾昭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郗道茂沖她點點頭,讓她放心。
“那我一會兒就回來哦!你在原地,不要亂跑。”庾昭囑咐了幾句,小跑着擠到了人群之中。
郗恢剛剛被郗道茂派去隔壁街買燈了,如今還沒有回來。此時燕燕、南嘉一左一右守在自己身邊,倒也看上去很安全。
然那邊的動靜越來越大,甚至還起了火。郗道茂也不禁起了好奇,往前兩步,卻忽然聽見旁邊有人大喊着:“快閃開,馬受驚了!”
郗道茂頓時慌了,單腳跳着往邊上走去。可誰知此時看熱鬧的人群也散去了,衆人蜂擁至街上,人群無意間推了郗道茂一下。
“啊!”她驚呼一聲,馬上要失去平衡,向地面摔去。
郗道茂驚恐地閉上眼睛,誰知卻感覺人群之中有一隻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臂。再回神時,那人已把自己拉到身後,将郗道茂與人群隔開。
恢複平衡後,郗道茂試探地睜開眼睛,就見王獻之眉目含笑着望向自己的眼睛。
“就知道今日這樣熱鬧,你絕對不會乖乖待在家裡。”王獻之看着南嘉扶住了郗道茂,這才背過手去,拎出了一隻琉璃宮燈。
郗道茂的注意力頓時都放在了燈上。她好奇地舉起燈籠打量着,便見那六角燈籠上,每一面都繪着一幅美人圖。然細細端詳着,卻發現這美人似乎格外眼熟。
“這畫的是我?”郗道茂看到最後,不禁問道。
王獻之點點頭:“街上的燈籠大緻都是這麼幾樣,沒什麼新意。我便自己繪了一盞,獨屬于你的宮燈。”
王獻之與郗道茂身後,賣燈籠的小販偷偷撇了撇嘴:“沒什麼新意?你行你來賣啊!”
而樓上的面具男卻在此時破防了。他指着樓下的場景,質問着屬下:“你怎麼沒告訴我這郗家姑娘還有别的追求者啊?”
侍從心虛地低着頭回道:“王爺,您昨個才告訴屬下您的計劃,屬下來不及調查啊!”
面具男壓下心中的怒火,咬着牙問道:“那這個男人是誰?”
侍從順口答道:“王獻之。”
“王獻之?”面具男顯然是知曉他的名号的,“他便是王獻之。”
街巷的另一側,郗恢正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他許久未逛過會稽的集市,對郗道茂所說的花燈攤子并不熟悉,是以尋了許久。
此時攤子外已聚集了不少人。謝玄一身黑色的蟒紋直綴,筆挺地站在一位天水碧色大氅的女郎身旁。那位女郎低聲對他說了些什麼,謝玄點了點頭,轉頭向羊車的方向走去。而那位女郎仍站在攤位前,選着燈籠。
郗恢便是在此時走到了攤位旁邊,視線掃過一圈後,他拿起了一盞花燈。
“老闆,這個我要了!”郗恢從袖口掏出碎銀子來,才要扔給老闆,就聽旁邊傳來一聲好聽的女聲:
“這位郎君,這盞燈是我看中的。”
郗恢順着聲音看過去,隻見在昏黃的燈火下,烏發朱唇的女郎清麗地立在花燈旁。她眉眼裡映襯着燈火,顯得格外溫柔。
郗恢頓了頓,拿着花燈的手不受控制地放了下來:“抱歉。”
他将花燈遞給了對面的女郎。
女子臉上并未有過多的表情,隻對他微微颔首,接過了那盞燈。
而郗恢還停留在剛剛驚鴻一瞥地震撼裡,見女子準備離開,他忙喚住了她:“這位女郎,在下奉家妹之命來買宮燈,卻不知女郎們的心思,怕買的不和妹妹心意,不知女郎可否幫忙挑選一盞?”
女子擡眼看了看他,最後還是回過頭來,重新站在了攤位前。
她環視一周,最後将指尖落在了另一盞畫着桃花的花燈上:“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盞就很好。”
郗恢笑道:“正巧家妹很喜桃花,女郎好眼光。”
女子點點頭,才準備離開,就聽到身後街市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南康長公主駕到。”
街巷瞬間被府兵辟出一條道來,人群擁擠着向後退去,郗恢見狀,立刻将那位女郎擋在了自己身後:“女郎小心。”
女子此時隻能看到郗恢的背影,筆挺的身姿擋在前面,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南康長公主的車駕嚣張地從路中央經過。車駕過去後,府兵也跟着撤離了此處。
女子從郗恢身後走出來,定睛看向他的眉眼,卻發現他目光迥然,似一道閃電。
“多謝郎君。”
郗恢爽朗一笑:“舉手之勞,不足為道。”
“郎君過謙了。”對上郗恢的眸子時,她握着燈籠的手不自覺緊了些。
郗恢卻在女子的目光裡,看到了今夜數不盡的繁星。
“不知女郎芳名?”郗恢斟酌了許久,終于開口問道。
謝道粲的手指尖劃過花燈的手柄,最終沒有對他說實話:“我是汝陽卞家的。”
郗恢有些震驚。汝陽卞家在會稽并不算顯赫的士族,竟然能培養出這樣大氣的女郎。未免她自卑,他隻好回道:“在下山陰賀家長子賀恢,今日得見女郎,實則在下之幸。”
謝道粲心裡卻微微生了些失落。山陰賀家在衣冠南渡後逐漸式微,與謝家不可同日而語,日後恐也不會有交集。她望了下郗恢晴朗的眉眼,又立刻低眸:“出來許久,家裡也該着急了。”
郗恢四周端詳一下,有些擔心地問道:“未曾見到你的仆從,可需要在下一送?”
謝道粲搖搖頭:“仆從都在那邊,我自過去便是。”
她扭頭走向水邊的方向,而郗恢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謝道粲的背影。那道天水碧色的影子慢慢融進了人群之中,可即使再熙攘,他還是能辨認出她。
這一刻,好似有一道光落在了謝道粲的身上,而這道光的出處,是郗恢的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