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涯點頭,将冊子上他家中的情形念了一遍,包括幾口人,幾畝田地,幾條漁船,她看看門前栓的一條大黃狗,索性也将它也登記在冊。
王二九稱是,沒有變動。
望涯仍不肯罷休:“您光說,我也不能輕信呀,您家大郎在何處?您家田地又在何處?本官需得勘驗後才能記冊。”
忽然有人湊到王二九身旁用方言低聲道:“讓她走,不能再查了。”
王二九則道:“怕什麼,讓她把事情辦了,往後就不來了。”
“我去衙門叫人。”
王二九反手一拉:“你傻呀,這樣豈不讓她更生疑?老實待着。”
望涯擡手摳了摳臉頰,他們真當自己一句也聽不明白了,雖說不能全都聽懂,可她還是知道‘衙門’以及‘叫人’方言的。昨兒上門收船稅,他們說的最多的,也就是這兩個詞,就是再笨,也能聽明白了。
于是,頂着這兩樣差事,望涯已經把東廂的情形理得差不多了,一路下來,也把冊子上的人名,同人臉核對完畢。
“那座房屋可有住人?” 望涯說着,自顧走向不遠處的一座竹屋。竹屋不似其他住處坐落在小徑兩旁,而是另外開辟了一條步道,兩旁雜草叢生,步道上卻是一根也沒有,竹屋門上鎖,上頭貼的桃符已經很舊,窗戶緊閉着。
“此處原是我三叔家,三叔仙逝後便留給了他家大房,而大房常年在外求活,屋子也就空置了,隻有春節才回。” 王二九跟在後頭說着,一面用餘光打量望涯。
望涯低頭看看門前石階,石階邊緣生着些青苔,正中倒是少一些。又擡手摸了把鎖頭,銅制的鎖頭锃光瓦亮,不像是沒人用過的。不等人狡辯,她便已經回身朝徑上走了:“此處幽靜,倒是隐居的好住所,可惜就是太遠,否則我是定要來租住幾日的。說到租賃,您可有結識可靠的牙人?”
王二九跟在望涯身後,回頭看了眼竹屋,見望涯并未把它放在心上,連帶着說話的聲音也響亮了幾分:“望主簿是要找個住處?”
“是,衙門裡實在是住不開,況且睡在衙門裡,總覺得一天到晚都在案牍前,兩眼一睜便有寫不完的告示,算不完的賬,苦矣!”
“可惜王某身在東廂,對城牆内的情形不大了解,不過衙門裡的胥吏大抵要熟悉得多,望主簿就沒想過問問他們?” 王二九瞥了眼望涯,又很快垂下眼。
“想過,可相識的人介紹牙人,總得花上許多‘酬謝’,何況是他們那夥見縫插針,見錢眼開的家夥,就是一條狗路過,都得被他們拔光皮毛。我不過一個小小主簿,到手的俸祿都不夠養活底下的兩個書童,再沒有更多的銀子花啦。你是不知道,從前在大理寺時,冬日裡貼炭火,夏日裡貼瓜果,平日裡的吃食也十分講究,如今來到這兒,是有貼,卻是我往外頭貼,如今錢袋子拿起來晃一晃,比死人還安靜,聽不見一丁點銅錢聲……”
王二九聽着一長串的抱怨,不禁擡手掏了掏耳朵:“望主簿,時候不早了,您還有别的差事罷?”
望涯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是是,我這就走了,你們記得把船稅交上。” 然而走出兩步後她忽然折返,驚奇地道:“您有沒有發覺哪處不大對勁?”
王二九問:“啊?”
“耳聰目明了呀!” 望涯一拍手,喜笑顔開:“太好了,祖上保佑,我老望家的手藝沒丢。老人家,改日你再到衙門尋我,本官親自給你開方子紮銀針,保準你健步如飛,從上到下煥然一新…”
“好好,一定,一定,望主簿慢走。” 王二九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直到望涯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才憑空瞪了眼:“讨鹽鲞的!”
……
今日縣衙廣開門路,特為京城來的商隊設幌子。
葉春前幾日忙着練縣兵,今兒總算休了半日,等他趕在正午前到衙門去時,發現門前排了一條長龍。魏冰在桌案後給商隊的人記賬,原本這樣的活計是輪不到他來做的,是因為先前幾番争搶推搡,險些當着商隊的面鬥毆,他才不得不親自盯着,又防有人偷奸耍滑砸了旭間縣的名聲,甚至每一尾魚幹都要經過他的眼。
“多謝魏縣令,又是折減船稅,又是為我們開商路,旭間有魏縣令,真是百姓的福分呀!” 朱六奇連連拱手,他家中正是揭不開鍋的時候。
魏冰張了張嘴,一旁的賀微便笑道:“魏縣令為民,望主簿何嘗不是,若不是望主簿四處張羅買人情,我們大抵不會走這條商路。”
朱六奇聞言,随即附和道:“原來如此,那望主簿呢?”
魏冰記下一條數目,一旁發銀子的便撥出相應的數目,他道:“天沒亮就收船稅去了,這陣子忙得腳不沾地,吃食總也對付着來…” 說到這裡,他盤算着再過一兩個月,修繕的款項大抵就要到了,彼時也該抽出一些補貼官員,否則實在是不像話,再有,也該給望涯發放職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