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冰換了一身行頭,随他回來的鑼鼓班也在縣衙裡休整,幾人聚在一處,如蝗蟲過境一般,從前廳吃到後院,最後灌了幾壇酒,疊成一堆睡得不省人事。
魏冰匆匆喝了幾碗涼水便到主簿廨去,要關大雨寫告示,三份張貼,再有每位保長手裡也要有一份,張羅完告示,他又到望涯的院子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譚八:“魏大人。”
“我能進去說話嗎?” 魏冰問。
譚八搖頭:“我家大人不在。”
魏冰一時語塞,左顧右盼了好一陣才低聲問:“唯安到哪兒接應小望,如何接應?”
譚八仍是搖頭:“我不知道。” 他說的是實話,唯安沒有同他說過,又或許有說過,可他一點也記不起來了,隻知道她會去接小望大人回來,以及要看好家門。
魏冰看着譚八黑白分明的眼睛,隻得作罷,回身遇見葉春也來了,開口就說:“我問過了,他不知道。” 他攙過魏冰的手,兩人一道往前廳去:“那個死人被府衙擡走了。”
“什麼?!”
起先府衙來人找到縣衙,說是在斷風坡發現了一具死屍,要他去認,倘若既不是旭間縣的,也不是威縣的,他們就要擡回府衙了。葉春曾想過要不要借此把屍首走明面帶回來再燒掉,可猶豫半晌,終是沒有認下,隻說眼下認不出來,也沒有苦主報官,倘若有,再到府衙領回來。
“我就在府衙,怎麼沒聽見風聲呢。” 魏冰有些慚愧,掏出汗巾擦了擦臉,繼續道:“這樣也好,要是着急焚屍才容易露出馬腳,這麼長時間了,府衙也沒有一點動靜,大抵是被蓋過去了。”
葉春點頭,眼前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定睛一看,正是唯安。
“魏大人!” 唯安先是行禮,禮還沒行完,魏冰就問:“小望呢?”
“在馬廄裡。” 唯安擡手抹了抹自己額前汗濕的碎發,一張臉跑得通紅,這樣還不肯歇歇:“我帶二位大人去。”
然而到了馬廄,看見的除了馬就隻有馬,哪裡有什麼望涯。
唯安一指她的‘織女’,回身對魏冰道:“小望大人說,馬回來了,晚些她也就回來了。”
實際上并沒有很晚,天色将将暗下,她就摸到了縣衙外的牆根底下,先将包袱甩進牆内,往後退了幾步,接着一鼓作氣攀上圍牆,一條腿邁進去了,正當要收另一條腿時,忽然火光乍現,幾個衙役不知打哪兒冒出頭來,七嘴八舌地吵了一陣,望涯聽明白了,他們喊的是:‘賊!’
“哪兒有賊?” 望涯低頭問道。
“望主簿?” 為首的将火把往上遞了遞,眼前騎在牆頭上的正是他們的主簿,然而一身行頭卻同她的身份毫不相幹,倒像是在岸邊讨生活的馬夫。望涯點頭,他又問:“主簿何故挂在牆上?”
“為了試探你們,不錯,諸位目光炯炯,耳聽八方,都是棟梁之才,今後縣衙安危就托付于你們啦。” 話音落下,她就收了另一條腿,嘩啦一聲翻進牆内,回了自己的院子。
唯安的耳朵幾乎立刻捕捉到了門外的動靜,先望涯一步開了門:“小望大人!”
“是我。” 望涯笑道,柴房裡的譚八聽見動靜也披衣出來查看,望涯合上柴門,将人帶進屋裡說話。
屋裡點了一盞油燈,雖然昏暗,可仍能看見裡面被收拾得井井有條,牆上還挂了一排幹草,是唯安問藥堂的先生拿的,據說能驅蚊辟邪,望涯不在的日子裡,她幾乎快要宿在外頭了,如今走到哪兒都有人會叫她一聲:“阿妹”。
房門一關,唯安就道:“三天前,有個姓陶的娘子上衙門來,說要找您。”
譚八跑了兩趟,一趟端來一海碗的稀粥,一趟端來一碟春筍炒肉,最後才在門邊的凳子上坐下。
唯安一說,望涯就記起來了,先前登記漁船時她給陶尤章留過話,倘若需要,一定要上衙門找自己。望涯捧起粥,并不坐下,一口氣吃下大半碗:“什麼事?”
然而唯安搖頭:“我說您身體有恙,尚不見客,有事先報官,或者找葉縣尉。但她搖了搖頭就走了。”
一眨眼,桌上的吃食就已經見底,望涯放下碗,問:“還有其他的嗎?”
“十天前府衙來人找葉縣尉,讓他到斷風坡認屍,葉縣尉回來時沒有帶着屍體,大抵沒認。還有,關大雨三天兩頭的來找,說是有些文書事宜要同您參詳,譚八都回絕了。再有,有個阿婆來過幾回,她聽聞您被打傷了,還帶了幾包湯藥和敷粉來,我沒敢收,昨兒搶了譚八的一塊臘肉給她送過去了。”
唯安掰着手指說了一長串的話,望涯聽完擡手盤了盤她的腦袋,轉身從包袱裡掏出兩個泥塑,遞到唯安手裡的是一條四不像的‘錦鯉’,譚八的則是一個狗屎模樣的‘蘿蔔’,她也知道手藝欠佳,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下回還是帶你們自己去捏,我的技藝實在是不大方便。”
唯安看着手裡的泥塑,想恭維幾句,可實在不知從何說起,轉頭看向譚八手裡的‘蘿蔔’,一時沒忍住,‘噗呲’一聲大笑起來,邊笑邊說:“大人好手藝,真是活靈活現呐!”
望涯将包袱裡的弩拆回部件,笑答:“多謝。” 又道:“可否勞煩二位去幫我打水,我得洗一洗。”
“這就去。”
“腳下小心。” 望涯将拆好的部件裝進匣子裡,剩餘幾支短箭則放進随身的錢袋。起身從包袱裡拿出最後一個方方正正的泥塑,乍看是塊磚,細看上頭刻着蒙學字樣,她将泥塑放到牌位前,再續上三炷香,接着擡眼看看牌位,什麼也沒說,揣上匣子去了譚八的柴房。
……
陳珠玉這幾日過得不大好,白日裡繡花,夜裡則同姜亭一道去陶尤章的房子裡。這事已經好幾年了,可陶尤章的窗戶還是隔三差五就被人拆爛,就連牆根底下都被刨了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