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堇堇是在一間小土屋裡醒來的,她躺在一張墊了稻草的木闆床上,環視着屋子。屋子攏共就一床一桌,雖小卻很幹淨。正面的牆壁上開着一扇小窗,窗外正下着雨。
“滴答滴答……”
她耳中已經沒有那嘈雜的嗡嗡聲,這雨聲聽得很清晰,不算太大。
夾着雨聲,她聽到一陣急促的腳踩水窪的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在窗前落下。
不多時,那窗前天光一閃,出現一個打橫的腦袋。
虞堇堇怔了怔,以為會是那個喚她的少年,不想來的是個少女。
“你醒啦!”像是很開心,她興奮得繞道門口,小跑進來,“太好了,爹說你傷得重,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
“你......”
是誰?
虞堇堇剛發出“你”這個聲音,之後的兩個字就像是卡死在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怎麼會?
她捏捏自己的喉嚨,再次嘗試。
少女忙過來按下她不安的手:“你不要亂動,先好好養着!”
虞堇堇看着她,十六七左右,梳着兩個辮子,鵝蛋臉,皮膚算不得白,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似會說話。
“你别着急,說不定過兩日嗓子就好了。”
虞堇堇指了指四周又指了指她,困難地向她表達着自己說不出的話。
少女懂她意思,即刻道:“我姓蘇,叫桑樂,這是我家,你是我在海邊撿回來的。嗯......我本是出去找姐姐的,意外發現的你。”說着,她湊過來,仔細瞧了瞧虞堇堇的臉,“你長得真好看!我最近學了個字,娪,你嗓子好之前我叫你阿娪好不好?”
虞堇堇心下計較這女子不像魔族的人,應隻是海邊一普通人族,遂點了點頭。
“阿娪,阿娪......”桑樂很喜歡自己取的這個名字,連着喊了好幾聲。
可沒多會兒,桑樂在床邊坐下,變得憂郁起來:“你也會有很多煩惱吧!我姐姐長得也很好看,從小就有許多男的圍着她轉,長大了也是,求親的把我家門檻都踏破了。我修了又修,最後幹脆不要了,放了一堆荊條。哼......那些男的,不僅五大三粗還傻裡傻氣的,怎麼配得上我姐姐?雖然我家窮,但我也看不上他們。他們找我姐姐,我就朝他們身上潑冷水,讓他們知難而退。”
虞堇堇朝門的方向瞧了瞧,回看桑樂。
桑樂目光掃向她,大大的眼睛刹那間變得水霧朦胧:“阿娪,你聽着,千萬不要出去。海上有妖怪,村裡的人都叫他海妖,海妖專抓那些長得好看的姑娘,我姐姐......就是被他抓走的。原先他還來找我爹提親,但他是妖啊,我爹怎麼能同意?後來那海妖惱羞成怒,把我姐姐給抓走了。我們去過縣衙,也找過降妖師,可是,那父母官站坑裡不辦事,鼠膽降妖師反倒被妖降了。”
“我爹每次出海都會大喊姐姐的名字,他就想喊着試試,看看能不能找回姐姐。可一年過去了,姐姐依舊沒有回應他。”
桑樂擦擦眼睛:“我爹一下子老了很多,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你說,普通人怎麼才鬥得過為霸一方的海妖呢?”
海妖?會是赤靈妖嗎?
虞堇堇望向窗外,海邊一角依稀可見。烏枕海,深藍色,在暗沉沉的天色裡仿佛變得更為神秘了。她目光微微一沉,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
剛緩過來的桑樂忙攔住她:“你得好好休息,起來做什麼?”
虞堇堇推開桑樂的手,徑直朝門的方向走,隻是尚未走到門前就被一個人擋了去路。
“姑娘,你還不能出去!”
嗓音嘶啞蒼老,聽來似一位老者。但擡眼一瞧,雖半頭白發,皮肉尚還結實,也不過四十來歲。
這時,桑樂走過來叫了一聲“爹”。
門外的人攔了路,态度似很堅決。虞堇堇心中暗自做了權衡。她從高空掉下來,到現在走路都費勁,怕是還沒找到海妖她就先倒下了,不如先在這裡養着,等好了再去除了那作惡的海妖。
于是,她點點頭,退了幾步後撐着桌子坐在了一條闆凳上,桑樂也扶着父親在旁邊坐下。
蘇父打量了虞堇堇幾眼:“姑娘衣着不凡,想來應是城裡的富貴人家,你姓甚名誰?住在哪兒?我進城幫你問問。”
這時候,桑樂壓低嗓子說道:“爹,她還不能說話,我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阿娪。”
蘇父會意:“那……會寫字嗎?”
虞堇堇想了想,把桌上水杯放倒,用手指蘸來寫了三個字。
“牡、丹、街?”桑樂一頭霧水地看向自己父親,“爹,是這麼念的吧?”
蘇父輕輕皺眉,思索了須臾,終是搖了搖頭:“姑娘,再寫清楚一點。”
虞堇堇又寫了玄靈樓三個字,她想玄靈樓好歹在人間也屹立了五百年,也算得一城名樓,他們應該知道。玄靈樓不僅有老牛和白歌,她還讓妖族長老加派了人手,隻要有自己的信物,他們趕來就能快些捉了這海妖。
豈料,蘇父還是搖了搖頭。
再一次,虞堇堇又寫了三個大字。
“武鏡城?哪有一個武鏡城?”蘇父眉頭皺得愈發深了,他再次打量起了虞堇堇,“難不成,你不是我們大晟人?”
聞言,虞堇堇決定放棄了。她不常來人間,但每次來好似都會有些變化。記得當初她以虞堇堇的身份去玄靈樓的時候,赤菟就在衣服上調侃過她,問她穿的是哪朝哪代的古董!
确實,改朝換代這樣的事,她沒怎麼在意過。
但,她沒有預料到的是,武鏡城竟也不怎麼出名!
她掃了一眼父女兩的衣衫,父親粗布麻衣,女兒則是棉質衣裙,尚還可觀。
但樣式與之前不一,看來又換代了。
這一刻,她突然間想到了武鏡城和烏枕海的距離問題。自己乘風來去都要好半日,他一普通人怕是得花個三五日也說不定。有這時間,自己都恢複得差不多了。
接下來的兩日,她從桑樂口中得知,這地方是靠近烏枕海的一個漁村,海妖的傳說是近幾年才有的。
有人說他是一條人魚,有着一條能掀起千層浪的藍色魚尾;有人說他的尾巴橫在海面上,把海能分成兩半。
奈何隻是傳說,誰也沒見過他的真面目。而傳說裡的共通點是:這海妖也不作惡,隻喜歡美女。
但凡長得漂亮的,他都會先劫了去,然後讓幾個手下帶着自己精心準備的海産去女孩家提親。
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禮節,多一點就不行了。女孩家人若是同意,這場親事也就成了。若是不同意,他便收回自己的聘禮并将女孩家洗劫一空,将之作為女孩的嫁妝。
蘇父當時就沒同意,以緻于現今家徒四壁,肉眼可見的清貧。
而此事地方官府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曾也反抗過,轟轟烈烈地去,回來了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