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布置奢華精緻,時芸流轉的目光最終停在裡間的一張床榻之上。
“賀郎君!”繞過旁側的蘭花屏風,她快速奔了過去。虞堇堇見狀,忙跟上去。
榻前案上卧着一隻金獸香爐,淡淡檀香輕霧缭繞,彌散滿屋。榻上之人面色發白,雙眼緊閉,正安靜地躺着。
“賀郎君,”時芸急聲喚他,“你怎麼了?”
“我瞧瞧。”虞堇堇伸手去探賀止行鼻息,歎口氣,“放心,沒死呢!”
時芸心有餘悸地望着虞堇堇:“我和他在覺明寺山下被一女子偷襲,他為了救我,受了那女子一掌。我如今法力全無,你幫我看看他好不好?”
虞堇堇黑眸骨碌一轉:“他受了暮音那魔女一掌,可不好救喲!”
“暮......音?是百花園的暮音?”
“嗯......”虞堇堇點頭,尾音拉得老長。
“她不是在千年前就被師父誅殺了嗎?”時芸深感迷惑。
虞堇堇癟癟嘴:“借人皮囊,活了,成了小魔女。”
“魔女?”時芸視線落在賀止行蒼白的臉上,神情激動,“那他怎麼辦?”
虞堇堇側過身,雙手抱臂,仰頭哼一聲:“自找的,誰讓他招惹小娘子的!紅衣将軍轉世又怎樣?德行敗壞、表裡不一,就是爛渣渣!”
“牡丹......”
正當虞堇堇痛批賀止行時,忽一隻手拉上她的袖口,聲音凄凄:“他沒有招惹别人,他更不會喜歡上别人。牡丹,你幫我......幫我救救他,我找了他五百年,等了他五百年,他不能死......不能死啊!”
時芸比較激動,一個沒站穩,直接跪倒在地,即使如此,她抓着頭上的那抹紅衣也不肯松手。虞堇堇驚于對方的行為,愣了片刻後趕忙蹲在時芸面前,掌着她的雙臂,支撐着她柔弱的身體。
“芍藥,你别這樣,我剛剛就是想逗逗你,賀止行的那一掌沒什麼大礙的,休息休息就好了。是我不好,都是因為我,暮音才找上你們的。”虞堇堇用衣袖擦擦眼前已經撲紅的臉頰,“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時芸松了口氣,緩緩側頭看着床上熟睡中的人兒,嘴角揚了揚:“牡丹,知道他是誰嗎?”
虞堇堇一怔:“賀止行啊!哦,多年前的紅衣将軍也是他。”
“對,他是賀止行,紅衣将軍是他,靈生也是他。”
“靈生?”
時芸溫和一笑:“五百年前,我去天蟬山祭拜紫藤姐姐,風沙千裡,墳茔孤寂,我托青鳥從天界帶了一株仙草,打算種在紫藤姐姐墳前。可再去天蟬山時,我遇上了魔族,那魔頭功力極高,我打不過他。正當我以為要命喪魔刀之下時,靈生出現了,他救了我。那時的靈生沒有記憶,隻知道自己從戰場而來。作為回報,我答應帶他去古戰場尋找記憶。二十八個古戰場,他流了二十八次眼淚。那時我在想,他失去的那段記憶應該很慘痛吧!”
“之後一個人的到來印證了這種猜想。屈福,我還記得他的名字,我忘不了他初見靈生時的眼神,流露的是久違的重逢,一種跨越千年的重逢。屈福叫靈生紅衣将軍,千年前黎國的紅衣将軍,濮陽笙。濮陽笙年少成名、戰無敗績,隻因小人設計背叛,慘死于荒野。靈生對戰場的執念便源于紅衣将軍吧!以緻于如此貪戀戰場,久久難釋懷。後來每逢戰事,靈生皆應招而上,以紅衣将軍的名義持刀縱馬,保護着弱小百姓。”
虞堇堇捏捏下巴,紅衣将軍的故事和白歌講的基本一緻,如此一來,也就意味着先後出現的紅衣将軍是同一人——濮陽笙。
“後來呢?”她問。
“名氣越大,危險越大,靈生被多方勢力觊觎上,與紅衣将軍一樣,他被人陷害,身中數箭倒于荒野。我找到他時,已經沒了氣息。”時芸淚眼連珠,“我去冥界尋他,靈婆說他已經過了奈何橋,我那時隻想找到他,什麼也沒想,跳了忘川。可我是妖啊,妖入輪回,三世不得為人。”
虞堇堇目光黯淡下來,赤靈妖初始本是入不得輪回的,在冥界牢籠裡關了幾百年才得赦免。三世不得為人,對赤靈妖來說,已是最大的恩賜。
想着想着,旁邊想起柔柔的聲音,如講故事一般,娓娓道來。
“第一世,我是一隻喜鵲,找到靈生的轉世時,他已年過古稀,時常在竹林下對一塊木頭說話。他脾氣很好,任我在他肩頭翻騰也不趕我走,還說讓我常來看看他。就這樣,我陪他走過了生命最後的兩個年頭。後來我才知道,那塊木頭是他妻子的牌位。”
“第二世,我成了兔子,遇見的是幼年的他。他很是調皮,經常翻牆揭瓦,被父親發現後沒少挨打。他怕自己的父親,心事也隻對我說,他給我說他有一個願望:等長大了,他一定要娶隔壁家的小姑娘為妻。我沒活到他長大,但我知道,長大後的他實現了他小時候的願望。”
“芍藥......”虞堇堇心疼地看着時芸,“可以了,不用說了!”
然而時芸沒打算停下,繼續道:“第三世,我還是兔子,而他,是一名狩獵者。他将我抓住,放在籠子裡,取悅他的未婚妻。漂亮的金絲籠,一待就是三年。三年,我親眼見證了他們相識、相知到相愛,再到兒女承歡膝下,誰也離不開誰。”
“到了第四世,我終于轉世為人。很幸運,我成了他隔壁家的姑娘。我們一起長大,一起識字,那時,我們無話不談、兩小無猜。即便長大了,這種情誼也沒有淡了去。我鼓勵他考科舉,他不負所望,中了探花。然而,時逢皇帝為公主物色驸馬,就是那麼巧,他被皇帝看上了。”
“他做了驸馬?”虞堇堇蹙眉,“他把你置于何地?”
時芸搖搖頭,兩行清淚奪目而出:“不,他心裡的人,是公主!”
虞堇堇剜一眼賀止行:“他把你當什麼?”
“不,他隻是沒有靈生的記憶!”
時芸的話剛落下,虞堇堇腦袋一懵,怔怔地看着對方哭紅的雙眼:“所以,你去三途河、獻祭花靈、與怨靈結成鬼契,用摘來的曼珠沙華來獲得往生記憶?是為了第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