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的盡頭,有一處十字亭,亭子四周圍滿了人,他們人手持一把折扇,大都是墨客騷人。
虞堇堇目光四望,卻不見那名女子。方才跟了一路,此處便是女子最後消失之處,柳承意和孟小魚繞着亭子,開始尋人。
此時,十字亭内傳來聲音。
“外敵來犯,将軍率兵殺敵,縱使身中數箭、身軀已殘,也要戍衛國土疆域、護佑黎明百姓,這是忠、是義。他從投身入軍營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為國捐軀的準備,他應是國家的勇士,百姓的英雄,值得所有人敬佩。”
男聲略帶磁性,振奮激昂,停了一息繼續道:“而你們,在幹什麼?以為穿着甲胄,披了披風就是将軍了嗎?将軍的畫像就在大廳裡面挂着,你們都睜大眼睛仔細看看,将軍的英姿,自己占幾分?将軍的心胸,自己又有幾何?”
此話一出,圍觀衆人紛紛叫好。
“郎君說得好,紅衣将軍戎馬一生,豈能做人花瓶,供人賞樂?”
“就是......你們與将軍,猶如雲泥。”
“......”
虞堇堇心間好奇,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她紮入人堆中,問了事情經過。
原來今日是紅衣将軍的誕辰,牡丹畫廊為一展将軍當年雄風,選了幾名俊俏小生扮作将軍之相,在身上懸挂了許多諸如玉佩、手镯之類的小物件,讓他們揮刀立于十字亭内。如此,既能供客卿們感念懷想,也能順勢售賣一些小物件。隻是将軍雄風,又豈是這些文弱小生能駕馭的?他們甚至連刀都拿不穩。畫虎成貓,衆人心中憤懑,便齊聲讨伐起來。
看來,紅衣将軍的迷衆不少啊!
這紅衣将軍與牡丹的畫像并挂畫廊正堂,想來定是個人物,這讓虞堇堇是越發好奇了。
此刻,裡面再次響起男人高昂磁音:“将軍身雖死,但精魂永存,容不得陰私小人借勢斂财,如此作踐!”
“扮得四不像,還不快滾!”
“滾吧......”
四下之人連聲附和。
不久,對側開出小道,幾名紅衣落荒而逃。人潮湧動,一小群人忽而聚作一團,不知是何情況。
虞堇堇眺眼望去,隻從人群縫隙中瞥見了一抹紫色隐隐晃動。
“我認得你!”
聲音至亭中飄來,虞堇堇莫名一愣,随即尋聲而去。
此時,圍觀的人已散了多半,亭中唯剩一名男子,他一身藍色錦袍,袖口衣襟處皆繡金線祥雲,面容俊朗,線條分明。
虞堇堇注視着他,他唇瓣帶笑,貴氣難掩,自生一段風流。
他便是方才亭中說話之人。虞堇堇嘴角擒笑:“莫非那畫你也看過?”
“畫已傳遍大街小巷,很難不被看見!”男子瞳眸泛起波光,“隻是感惜,不想小娘子小小年紀便嫁作人婦,情鎖後院,此後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虞堇堇嗤一聲:“這不是你們凡間男子理所應當地施于女子身上的酷刑嗎?”
“是啊,又何嘗不是一種酷刑呢!”男子喟歎,“女子若得丈夫偏愛,那也算得一件幸事,可若反之,怎知不是一場災難呢!”
他笑對虞堇堇:“許多人倒是甘願沉淪其中,你卻看得通透,你丈夫對你真如畫上那般?”
虞堇堇不由一笑,這人倒是有趣,前說将軍雄風不容侵犯,後憐女子婚嫁有多不易,算得一股清流吧!
“師父,”對面的孟小魚搖手呐喊,“找到靈生了。”
對啊,她來這是找靈生的,旋即擡腳邁向對面。
方才聚作一團的人已經散去,隻柳承意和孟小魚中間站了名女子,女子躬身,手撐着膝蓋,身子纖薄得似風一吹就能倒下去,真真惹人生憐。
“她剛不小心被那些個紅衣人撞倒了,許是膝蓋有些疼。”孟小魚解釋道。
虞堇堇明了,提裙蹲于女子身前,仰頭望她,溫聲道:“你叫靈生?”
“你們找靈生做什麼?”女音輕輕柔柔,聽來讓人舒服。
虞堇堇的角度,不能窺見她全貌,隻見她鬓角出了細汗,便是額上一隅,女子之容,從她那勝雪的肌膚與幽蘭般的氣質也能想得一二。
“師父,她似疼得厲害,不如先送她去醫館吧!”孟小魚蹲身下來。
柳承意表示贊同:“畫廊斜對面有個醫館。”
“不用了,我一會兒就好!”女子喘了幾口粗氣。
“可我見你不太好!”虞堇堇挽着她手臂。
“真不用了,我隻是身子弱了些,歇一會便好了,謝謝你們!”女子擡頭看她,微愣,“你是那日......酒樓......”
終于窺得全貌,虞堇堇身軀一震,往後一仰坐了下去,手掌竟也不聽使喚,順着她的胳膊往下滑,垂在了地面。
孟小魚忙環住她:“師父,你怎麼了?”
柳承意也為之一震,曲身蹲下問她情況。
虞堇堇繃緊的身子緩緩放松,卻因放松又顯得有些無力,她擡手去觸摸眼前女子潮紅的臉頰,觸感是那麼的真實。
女子驚于這動作,眼底一片茫然,本是痛苦的臉上又添了疑惑與不解,想了半晌,因問:“你......你可是認識我?”
怎麼不認識呢?天蟬山化形之後,虞堇堇聽見的第一聲銀鈴般的稚嫩童音便是出自她之口;蓬萊每次受罰,也是她背着師兄為自己送來吃食;夜半打雷睡不着,她還會給自己講故事,聲音柔柔的,很是好聽。
她是蓬萊三名小妖之一,是自己和海棠當着紫藤的面認的姐姐,是芍藥啊!自己沉睡五百年,芍藥消失五百年,準确來說,不見芍藥已有千年。
今日再見芍藥,她心裡生出一種失而複得的歡喜,眼中升起熱潮,她沖出孟小魚臂彎,摟住女子脖頸,貼在耳側,嘤嘤抽泣。
孟小魚和柳承意相視一眼,兩臉震驚,繼而默契地抽出一隻手,懸于虞堇堇身後。
女子孱弱的身體哪裡經得住虞堇堇這般倒挂?二人齊齊倒下來,埋進男子結實的胳膊。
“虞堇堇,又認識?”柳承意俯視着淚眼汪汪的人兒,闆正的臉上有些許難以掩藏的憐惜。
虞堇堇點頭,又在刹那間搖頭。
懷中女子掙紮起身,将她打量了好久,又問:“娘子找我究竟所謂何事?”
虞堇堇壓下滿心激動,脫離孟小魚和柳承意的臂彎,立在女子一側,啟嘴笑道:“抱歉,我很喜歡靈生的畫,不想你便是靈生,一時激動......”
難道不是應該質問她畫的事嗎?孟小魚再一次震驚地看着虞堇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