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淼習慣性地打開副駕駛後方位置的車門,卻聽到淩肖從車内對她說:“哎,這樣我很像你叫的車诶。”
她立即想到網上那些“人情世故”話題下的發言,其中一條便是這個例子。她說了聲“抱歉”,便換到了副駕駛來坐。
在導航裡輸入南城大學的地址後,他們就出發了。
“準備出發,請先行駛至出口,全程17公裡,大約需要39分鐘。”
淩肖看了眼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
“四點能到學校,你還能有時間吃個晚飯再比。”
“不吃了,今晚我們約了慶功宴,比賽結束後再吃。”
岑淼想拿出手機再檢查一下辯論稿,但她不知道淩肖車技穩不穩,她怕暈車影響比賽,于是隻能作罷。
“你為什麼會想要加入辯論隊啊?”
聽到這個問題,岑淼就像是押中考題的學生一樣,她對答如流道:“因為打辯論能提高思維邏輯,還能提升臨場反應能力,所以我想去辯論隊鍛煉鍛煉。
而且我大一、大二看過南城大辯論隊的比賽,我覺得他們确實很優秀。”
“他們?”
眸光微動,淩肖狹長的眼睛像獵豹發現獵物時那般眯了眯。
再開口,他的話語間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他們?”
岑淼一臉茫然地瞧了瞧淩肖。接着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淩肖不會無緣無故地來看什麼辯論社總決賽的。
她趕忙不動聲色地低頭在手機上打開辯論社群聊,輸入“淩肖”二字。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群成員中并沒有他。
這下岑淼确實茫然了。
“你也是。”
岑淼腦子轉得飛快,立刻奉上了一句萬金油的回答。
但淩肖隻是哼哼了兩下,然後挑釁似的朝她揚了揚單側眉毛。
車輛行駛進一處紅燈路段,淩肖切換到N檔後,盯着岑淼冷不丁地來了句:“我尋思着,我大一沒翹過幾場比賽,怎麼場場都被你遇上了。”
兩人的目光在狹小的空間裡交接,被拆穿後心慌意亂的岑淼呼吸微微一顫,面頰瞬間泛起酥酥麻麻之感。
兩人僵持了好幾秒之後,岑淼緩緩擡起右手,指着車窗玻璃外的前路。
“你專心開車。”
感受到身體裡磅礴的燥熱不安,岑淼看着中央扶手的水杯槽裡的那瓶空金銀花露,心裡暗自給了姜闊奶奶的安利一個差評。
她借手肘撐在窗沿上的機會,讓小臂貼着車窗玻璃汲取涼意,以此來平息心中的火氣。
“你要備稿嗎?我把音量調小點。”
“不用,今晚的辯題對于我來說,就像主場作戰一樣。”
淩肖腦子裡閃過了那道有關女性困境具體問題的決賽題目。
“你抽到了正方?”
“反方。”
答案出乎意料,淩肖微微一怔。
他又看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然後問岑淼:“你的辯位是?”
“四辯,”岑淼想了又補充道,“我隻喜歡當四辯”
按照辯論賽的規則,四辯除了負責總結陳詞,還要質詢對方一辯并被對方三辯質詢。
“辯題對你有點不利。”想說的話有很多,但淩肖按捺住了。
“今晚的辯論是女性主義議題,一辯的趙俊文和三辯的程亮是男人,你覺得這種精英氣質濃厚的男人,究其根本,能共情女性嗎?”
岑淼在副駕駛上冷冷地笑出了聲。
一旁的淩肖感受着她話語中尖銳的刺,卻也被她對辯論社男人的形容釣得嘴角上揚。
“論起‘愛女’,今晚的辯論賽,我最難打的對手是袁淩。但正因為她和我一樣有非常強烈的女性主義意識,我也深知她的軟肋。”
一個紅燈攔住他們車輛所在車道上的車,淩肖借此機會側臉看向岑淼。
“悲觀?”淩肖憑借着自己對袁淩的了解,思索後反問道。
岑淼望向淩肖的眼神裡,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驚訝。
“嗯……”她一瞬間有些分神,“我和她有一個共識,‘我們到死都看不到女性平權運動的勝利’。”
車輛導航機械的電子音從車載藍牙裡傳來,恪盡職守地提醒司機紅燈即将變綠。
岑淼率先轉過頭看着前路,淩肖也收回目光,繼續專注開車。
“我非常贊同彼得·沃森的一個觀點,他個人認為,女權主義正在接近尾聲,人們已經接受了它的觀點,他知道很多女性會說她們現在還是面臨很多歧視,但他認為社會整體上已經意識到這些問題了。
我對此極為贊成。我認為從理論的維度來看,女性主義理論發展已經到一個高峰了,它的實踐匹配不上理論的高度,是因為有50%甚至更多的人在揣着明白裝糊塗。”
“女性主義辯題“要不要”的反方,在政治正确的角度上展開攻擊,的确很難獲勝。
但我如果拿‘臨淵羨魚’這個點,去鎖對方的論證責任,我也很難不赢啊。”
岑淼說這話的語氣像極了電影裡妖豔狠毒的大反派,她不加以掩飾地在淩肖面前展示了她的算計和無道德感。
她等待了很久,直到通過了三個綠燈以後,淩肖的車終于又彙入了等待紅燈的隊伍裡,她才偏過臉來看着淩肖問:“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一次,淩肖卻忍住沒有回望過去。
他眉眼含笑地盯着前方高挂的紅燈和計時顯示屏,握着方向盤的手正跟着藍牙音響裡流出來的音樂打節奏。
“憑我和袁淩的戰友之情,我現在要是反駁你,這不就是在給你無償提供正方觀點了嗎?
比起袁淩……”
紅燈變綠,淩肖擡眼瞧了瞧路況。
前面的車輛已經一腳油門加速了,淩肖卻趁着換擋的時機漫不經心地問道:“我和你的感情有那麼深厚嗎?”
南城的馬路靜止鳴笛,岑淼身後照來後車催促用的兩下雙閃。
燈光閃爍得短暫而急促,像悸動的心跳。
她愣在原地,注視着淩肖側臉的眼神從侵略轉而變成了疑惑。
車開出幾百米,岑淼淡淡地開口說:“自然沒有。”,她收回目光,如實回答,“好吧,我遵守賽前規避原則。”
聽她這麼說,淩肖眼神一黯。
但等他再繼續找話題和岑淼聊天,對方已經恢複了平時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客氣。
淩肖将岑淼送到校門口後,因為外車不能進校,所以他要開車去附近的停車場。
“真正主場作戰的是南城大辯論隊的這幾個。”在岑淼下車前,淩肖認真地看着她說。
“我知道,全力以赴就行。”
四個小時後,南城大學的小禮堂内,嘉賓老師站在主持講台前,鄭重地宣布了南城大學本學期辯論賽的總冠軍隊伍,和本場比賽的最佳辯手。
雷鳴般的掌聲于禮堂内響起。
赢得比賽的岑淼看着捧起最佳辯手獎杯的袁淩,臉上露出的誠摯笑容,比她剛聽到比賽結果時還燦爛。
但當她的目光遊移至姜闊身上時,她的神情漸漸得有些凝固。
‘她最近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