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也沒有再問的必要了。
除非是命令,否則她不會輕易改變,更遑論已經走到這一步。
“你是好樣的。”他最終說。
不是單純的贊賞,也不是故意的諷刺,是一種很複雜的,怨恨又彷佛認命般的語氣。
說的人五味雜陳,聽的人也酸澀婉轉。
從來沒有為這個決定後悔過,卻在這一刻忽然想,如果就這麼在港城生活下去,像當初在申城一樣,彼此相伴,日子是不是會好過許多?
可惜沒有如果,前路再漫漫,也不該回頭。
林遇雪接受他的任何情緒,夜色漸濃,溫度更低,她虛無地看着遠方,為這一趟散步總結陳詞。
“回去吧,别再來了。”
他該跟Peter一樣,西裝革履,錦衣玉食。
聞竹聲向前一步,兩人的距離急劇縮短,他的聲音似這夜色,極近極冷。
“這就是你的答案?”
林遇雪的心像墜入這無邊的黑暗裡,他們好像總是差一步,隔着死亡,隔着前途,看似簡單的兩個字卻是無法翻越的萬水千山。
“為什麼?”聞竹聲堅持問。
其實理由有很多,但心中的刺總是難以忽略,她沒忍住,回身不留情面地問他。
“你說從跨年夜就喜歡我,那你有沒有想過,”夜風好涼,喜歡都變得冰冷,林遇雪攥緊了手,試圖看進他的眼睛,“喜歡我,為什麼還一直拒絕我?”
聞竹聲愣在原地。
從前他有很多冠冕堂皇或是諱莫如深的理由,但是如今看來,隻剩下兩個。
一個是春節時在她母校試圖解釋未果的Doris,一個是自己隐而未發的精神疾病,甚至會遺傳給下一代。
林遇雪的疑問點醒了他,或許在她考慮是否接受這份感情之前,要先考慮是不是能接受這個人。
夜風忽然大了起來,穿梭于兩人之間狹窄的縫隙,卻呼嘯迅疾,彷佛隔着深淵。
“對不起。”
長久的等待過後,居然是聞竹聲的道歉。
他側身一步,站在路沿,再跨一步就是險峻幽深的林海。
聞竹聲緩緩開口,嗓音陡然沙啞,像磨着石頭。
“上一次沒有說完的,Doris,她已經去世了,她的死——”
“除了她呢,還有别的理由嗎?”
林遇雪突然不耐煩地打斷他。
但其實不論聞竹聲說有還是沒有,她都已經有了答案。
聞竹聲有些意外,回頭看了林遇雪一眼,她一向對Doris的事很感興趣,為什麼現在又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但林遇雪隻是偏頭對着另一側,留下一個消瘦單薄的背影,滿是倔強和防備的姿态,他更看不見她的表情。
接下來的話令聞竹聲難以啟齒,但這是比Doris更嚴重的事情。
他看着前方的虛空,幾乎自暴自棄道:“我母親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我有同樣的遺傳病,因為什麼發作,什麼時候發作,都不一定。”
話音剛落,他聽見鞋底猛地摩擦地面的聲音。
林遇雪震驚地轉過身。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難以想象聞母那樣端莊優雅的人發病的樣子;同樣,哪怕她見過他母親最糟糕的樣子,也從沒有想過聞竹聲會遺傳到一丁點。
怎麼可能呢?
他是春風,是暖陽,是明月,是清晖,是天之驕子,人間精英,是一切清清朗朗,耀耀其華的事物。
唯獨不可能是精神錯亂,隻求一死的病人。
想到聞母最後的結局,殡儀館冰冷的哭聲,火葬場漫天的哀号,林遇雪幾乎覺得自己要暈過去。
單純的疾病聽起來沒有那麼可怕,但如果有了活生生血淋淋的前車之鑒,未來就顯得黑暗無望。
林遇雪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好像害怕他跟聞母一樣,就這麼被風吹走似的。
她嗫喏着,攥緊了指尖冰涼的衣料,半晌微顫着嗓音問:“确定嗎?”
聞竹聲再次道了歉。
“對不起,我應該提前跟你說明。”
他轉身,面對着林遇雪,她的手仍然沒放開,聞竹聲摸了摸她的頭發,替她把吹亂的發絲挽到耳後。
“原諒我的私心和懦弱,你好好想想,不論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
林遇雪哪裡還管得了什麼情情愛愛,滿腦子都是他确診到了哪一步,怎麼最大限度避免發病,如果發病又該怎麼治療。
她對精神疾病一無所知,需要做的功課太多太多。
“到底什麼情況,你說清楚!”林遇雪一把抓着他小臂,一改剛剛的冷靜,皺着眉仰着臉,黑暗中聞竹聲都能看出她眼裡的慌張焦躁。
這就是他最不樂見的場景。
愛情是甜蜜美好的,他們可以一起看遍山川湖海,享盡人間美食,也可以共同跨過遇到的坎坷,但那是偶然随機事件,而不是現在這樣,像鎖着一個不定時炸彈,給所有的景色都蒙上一層陰霾,讓人永遠無法順暢地呼吸,盡情地享受。
他太明白這種心情,前半生已然過夠了這種日子。
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給林遇雪帶來痛苦,或是靠同情獲得愛情。
但就像大多數人擇偶一樣,他又有義務坦誠相待,誠實告知自己的缺陷,尤其是這樣緻命的問題。
為此他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如果林遇雪不問,他或許也可以若無其事地堅持下去。
但她問了,他沒法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