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口茶,捧着杯子語重心長地教育林遇雪。
“Sherly,我們是服務部門,上接工廠,亞太和總部,下接市場,銷售和客服,積極良好的溝通态度是很重要的,你不能太随心所欲。team裡同事和Neil都好說話,但這裡是職場,不能憑自己任性來。銷售投訴這種事我們很少見的,人家投訴你高高在上,不配合工作影響業務,要換人對接,你這樣直接影響了我們組甚至部門的形象。”
林遇雪唇角緊抿,面無表情,半晌說,“他說的并不是事實,是他一直不合理要求出貨,每一個人來這麼要,我都同意,那KPI怎麼辦?”
每天把KPI放在嘴上的Lily此刻又換了個說法,“銷售都想把庫存清空,怎麼沒見别人起沖突?也不能隻看KPI,我們最終是為公司服務,業績才是第一的。你不能讓人家說我們計劃隻管自己指标不管别人死活吧,我們終究是搞後勤的,服務人家的。”
Lily的話好像不無道理,又好像沒有道理,好像當衆訓斥了她,又好像隻是單純處理工作,她怎麼說怎麼沒理,心中憋悶至極。
末了Lily總結陳詞,“大家都是打工的,姿态不要太高。回去直接給他打電話說明今天的情況,後續郵件抄送我和Rick老闆,主動幫他解決問題,好好道歉。還有我希望别再出這種事了。”
三兩句話被定了罪,Lily跟上一次整改晨會一樣,指令清楚但不具體,還是要讓林遇雪自己看着辦。
如果讓她自己處理,她隻想公事公辦,半點歉也不想道。
再次穿越人山人海往回走,所有人都心無旁骛地盯着電腦,走道鴉雀無聲,連Carrie都沒有跟她說什麼。
大家都在假裝若無其事,更讓她無顔以對。
回到座位已經臨近下班,抱着一絲期待翻了一下郵件,沒有Rick的回複,這意味着電話不得不打。
如果Rick沒有投訴她,那麼打個電話主動告知進展也無妨,但現在Rick剛剛投訴完,這個電話的意義絕不僅僅是談論工作。
還有投降示好。
她的抗拒情緒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或許Lily說得對,工作不用太在意姿态,非要自己高人一等。
可她從來沒有高高在上,隻是想就事論事,公事公辦而已,怎麼就這麼難?
何況那是一個連理都不講的人,為什麼要對他妥協?
機械地回複了幾封郵件,發現刻意逃避的電話讓她心神不甯,像有隻蒼蠅在心頭亂飛,不打的話大概是無法好好做事了。
垮了肩膀,深呼了口氣,一狠心拿下聽筒,電話裡嘟嘟的忙音,響得她心顫。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對着屏幕上Rick的号碼一個一個數字按下去。
鈴聲很快響起,她心中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
悠揚的鈴聲持續到林遇雪以為快要挂斷才被接起。
“喂?”
那邊聲音聽着并無異常,林遇雪也迅速調整心态,恢複到正常的語氣。
“Hi Rick嗎?我是計劃Sherly。”
那邊應了聲,她稍稍緩過來,不急不慢地說,“我剛剛給你發了郵件,防止你沒看見再跟你說一聲,今天跟總部溝通下來,你要的兩百台機具我可以分你160,剩下40還要等總部發過來。”
“要多久?”
“兩個月。”
對面出現短暫的沉默,林遇雪連呼吸都輕了,過了會兒Rick說,“我跟Lily談。”
言語中的不信任和蔑視顯而易見,林遇雪卻顧不得那麼多了,連忙道,“她找過我了,機具由我負責,你找她也沒用。你這是大單加急單,我們已經優先供你,後面也肯定會缺貨,大家總要互相理解,否則之後無數個銷售找我要貨,我總不好跟他們說都給你了,沒有這麼做事的。”
銷售跟銷售之間也有互相配合先後出貨甚至是業績置換為了拿到季度獎金的情況,沒有人願意成為衆矢之的。
林遇雪完全是情急之下的勸解,本意是讓他理解自己的難處,聽來卻是在變相威脅對方,說完她也感覺有些不對勁。
好在她這次語氣平靜,沒有任何說不通的不耐和置氣,Rick又想了一會兒說,“那你給我空運剩下的40台。”
林遇雪不想跟他犟,痛快道,“可以,但是我最多可以幫你争取50%的運費減免,剩下隻有讓客戶承擔。”
這是她擅作主張的讓步,沒有聽Lily的完全叫客戶承擔,然而沒有向公司申請減免意味着這五千塊自動劃入她的個人指标,這份額幾乎已經占了全年的一小半。
可惜她的痛快也隻是自以為是的痛快,Rick知道需要額外支付五千塊之後更為惱火,彷佛後勤這堆傻子就是守着流程故意給他們銷售添堵而存在的。
“人家一口氣買了兩百台你還要他出運費?糾結這幾千塊?你會不會做生意?我他媽跟你說不着,我也不找Lily了,我直接跟Neil談,媽的老子不信了,有錢上門不賺的,你們後勤搞不了我直接去找GM,到底還要不要這單生意了!”
林遇雪對他這種一言不合就要找上級的行為很無語,這跟小學生動不動告老師有什麼區别?
“如果客戶實在不願意承擔,那你就走内部申請,Peter和Neil都要同意。”她恍若未聞對方一系列罵街,鎮定地給出plan B。
Rick不知為什麼,更加不願意,大罵她,“你他媽會不會做事?不能幹趁早走人,招的都什麼腦殘。”
說完“啪“地一聲挂了電話。
林遇雪目瞪口呆地挂上聽筒,剛剛那巨大的辱罵聲似乎還在耳邊回蕩,然而或許是今天一再面對人身攻擊,已經麻木,她甚至沒有委屈憤怒,隻剩下無力的茫然。
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辦,但是她也不會再打給他,直接在剛剛尚未收到回複的郵件上轉發。
“Hi Rick,經我們剛剛電話溝通,剩下的40台需要海運等待兩個月。如果需要空運,空運費共計一萬人民币,需要客戶支付50%,即五千人民币;如果客戶不願支付,則需要你走申請流程,獲得各部門總監審批。如有決定,請及時通知我,以便盡快安排後續工作,多謝。”
然後抄送了Lily,Neil,Peter。
既然好說歹說都不行,她也隻能公開透明來正經的了。
大家按章辦事,也沒那麼多說道。
做完這一切已經過了下班點,辦公室今天加班的人不多,三三兩兩分外安靜,連身後的辦公室都關着門,透出黃昏似有若無的晦暗光暈,顯得更加寂寥。
林遇雪接了一杯咖啡,安靜的環境至少很适合加班,她回到座位打開昨天剩下的表格,做好忙到深夜的打算。
表格打開的一瞬間,想起自己忙了一天,完全沒有把人定下來,甚至連Peter的面都沒見着,又急急忙忙辦公室晃了一圈。
結果依舊是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