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能屈服,不能低頭。
黃蓮香用力地擦去臉上的淚水,她一定要為自己争一個公道,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她翻身起來,從窗下的小桌上抽來一張毛邊紙,用寫得殘了的筆,沾了黏糊在一塊的墨水,飛快地寫起了字。
“民婦黃蓮香,乃是南陽府甯縣清水鎮人士,要狀告民婦的丈夫鄭璟停妻再娶,再狀告鄭璟現今的妻子楊如意買兇殺人,她雇的歹徒于天齊十五年在禹城海安縣外官道旁的福來客棧,先放了迷煙,再放火殺害了我六歲的兒子鄭學緻以及四歲的女兒鄭婉清,懇求青天大老爺為民婦主持公道!”
黃蓮香并不識字,是失去言語能力,無力為自己伸冤,這才學了認字。她貌醜又忙于求生,哪裡有條件學認字,還是存了好些年的銀兩,前兩年這才重金求了外面擺攤寫書信的老先生,這才學會了認字、寫字。
她心裡燃起了一團火,将風幹字迹的紙折好,随即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貼身攜帶好狀紙,打開了門。
門外應娘子還在,見她出來,先是一愣,随即大聲斥責,“怎麼?終于不裝傻了?”
黃蓮香不卑不亢,“應娘子,我要告假兩日。”
“什麼?你偷懶不算,竟然還想告假?”
黃蓮香:“望樓東家定的規矩,夥計每月有四日假,我一日都未休,便就這兩日休吧。”
“那不成的,怎能容你想休息就休息?都排好時辰,你若不做事,還有誰——”
黃蓮香轉身就走,不理會應娘子的話,氣得應娘子追在身後喊道:“你站住!黃婆子,你給我站住。”
黃蓮香步伐飛快地出了後院,從望樓的側門離開,往應天府走去。
這一條路,黃蓮香走了太多次了。
還記得第一次去應天府報案,那時初到汴京,得知鄭璟忘恩負義,早就娶了仇人,她怒而去報案。
可是,她面目全非,旁人本就對她避之不及,再加上她不能言語,吱唔半天,連為自己伸冤都不能。
最後被當成瘋婆子趕了出來。
往後一有時間,她就要去應天府,一遍又一遍地想辦法,練習怎麼去報案,怎麼陳述冤情。
而此刻,她終于能做到了。
應天府前的鳴冤鼓被敲響了,衙差聞聲而至,以為是有什麼冤情,結果一看,這不是前些年鬧事的又醜又啞的婆子嗎?
“去去去,”衙差伸手驅趕,“怎麼又是你?别來找老爺我的晦氣,快走。”
“唔唔……“黃蓮香連忙将自己寫好的狀紙遞上去,示意自己有冤情。
可衙差看都不看一眼,隻動手驅趕,“别惹老爺我惱火,不然給你關押起來。”
黃蓮香急了,連忙攤開狀紙,指着上面的字給衙差看,“唔唔……”
衙差卻是被她糾纏得煩了,一把扯過狀紙,唰唰兩下給撕了。
“唔……”黃蓮香瞪大了雙眼,萬萬沒想到會這樣,她既委屈又憤怒,為什麼不看,為什麼連看都不看一眼?
”怎麼了?”又有一個衙差走了出來。
“沒事,就是一個瘋婆子。”趕人的那個衙差說罷,直接拔了腰間跨的刀開始驅趕,“還不快走,應天府也是你能來鬧事的地方?”
凜冽的刀鋒在黃蓮香的面前一閃,更激起了她的怒火。
她直接撞了上去,幸而那衙差收刀及時,否則就要血濺當場了。
“哎呀!這真是一個瘋婆子,趕緊走,趕緊走。”倆衙差轉身去拿來了打人的棍子,一陣揮舞驅趕,把黃蓮香硬生生地打走了。
黃蓮香怎麼會屈服,就近找了一家代寫書信的攤子,自己寫了一份,讓代寫書信的抄了十份,揣着又往應天府來。
她先擊鼓鳴冤,衙差一出來,她就将手裡的狀紙塞給衙差,兩個都塞了,就連過來瞧熱鬧的行人,她也塞了一份。
随即跪在應天府前,叩拜請求應天府府尹替自己伸冤。
衙差也是一臉懵,拿着狀紙飛快地看了,連聲大笑了起來,“還真是瘋了,竟敢寫這些編排大老爺們的事來,去去去,要發瘋到别處去,别到這裡來,否則休怪我手裡的刀無情。”
應天府的大門一關,再無機會。
黃蓮香淚眼婆娑地跪了很久很久,再看一旁瞧熱鬧的行人,對她指指點點,隻把她當成一個瘋子,對于狀紙上的事,一個字都不信。
她麻木地站起身,遊魂似的在街上走着。
汴京城的西市上人來人往,繁榮至極,但這一切與她何幹?她像是被隔絕在外了一樣。
汴京城知名豆花坊前,停下了一輛奢華的馬車,從其中走下來一對夫婦,男人生得儒雅清俊,惹得旁人忍不住地多看幾眼。
豆花坊在鄰街的位置擺了幾張雅座,以綠植、鮮花點綴,曬着暖冬的陽光,十分舒服。
“您好,請給在下兩份豆花,一份放辣椒、豆角的,一份放甜紅豆的。”
夫婦倆正是鄭璟和楊如意,入了座,夫婦倆聊着年末休假,要去哪處消遣。
黃蓮香目光定定地看着這對狗男女,又轉而看向前方賣刀具的一家鐵鋪子,懷裡還揣着她所有的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