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此處等我,我去轉一轉,馬上回來。”宋枝把冰琴撇下了,畢竟是去望樓的後院,兩個人太紮眼,她一人快些去,回來也快一些。
進入後廚的通道,貼了一張告示,非店内夥計勿入。
此時是忙碌的高峰期,樓裡的夥計端着剛出鍋的菜進進出出,大家都沒有工夫注意其他,趁着這個機會,宋枝連忙閃身進入了望樓的後院。
後院極大,分了不同的區域,處理食材便分了肉類和魚類,還有一處海鮮區,廚房更是好幾個,源源不斷地食材送進去,再出來就變成了可口的飯菜,大廚們的鐵鍋都要颠飛了起來。
“在最角落的位置,黃蓮香蹲在那裡洗碗。”
在宋枝毫無頭緒亂轉時,司命薄給了她提示,她尋着那個方向走去,來到了望樓碗碟清洗區域。
一口舊井旁,支起了一口大鍋,裡面燒着熱水,燒得正旺的火苗将這個小角落照得通亮。
在大鍋旁邊放着五個超大的木盆子,裡面是堆疊得像一座山的髒碗髒筷子。
三五個盤着頭發的婦人坐在小矮凳上,不停地做着重複的動作,先抓一把草木灰撒在髒碗上,然後拿着老絲瓜瓤不停地洗刷,刷完又扔到大的木桶裡,用木桶裡盛着的熱水沖洗一遍,又丢到另外一個盛着熱水的木桶沖洗,重複至少三遍之後,再放用幹淨的絹布擦幹淨水漬,放到幹淨的木桶裡。
最後再由身強力壯的夥計提拎送去廚房和前廳。
但是哪位是黃蓮香呢?
宋枝的目光在這幾個婦女身上掃來掃去,見她們面容皆完整,并沒有被火燒毀容的痕迹。
“黃婆子,”一個長相粗壯的婦人站起身來,向四周東張西望之後,大聲斥道:“黃婆子人跑哪去了?快出來提水,又跑去哪裡偷懶了?”
“嗚嗚,”一個身形瘦長的女人疾步跑了過來,她不能說話,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她抓起井邊的水桶往井裡抛,三兩下地打上來一桶水來,提拎起來倒在裝在盛滿髒碗的水盆裡,緊接着又拿起瓢,從大鐵鍋裡舀上幾瓢熱水摻和進去。
宋枝看到她以黑面紗遮面,但依舊遮不住她那蜿蜒向上、盤旋在額頭上的醜陋疤痕,且她似乎曆經滄桑,眼睛裡透着渾濁、疲憊,瘦長的身形因為常年的體力活變得彎曲,雙手因為不停地做活而骨骼變形,醜陋得像老樹的樹根。
這是一個被貧困生活磋磨過的女人。
那個長得粗壯的婦人似乎是管事的,嘴上依舊喋喋不休,“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子情況,還這麼偷懶,不想幹就滾,有的是人等着填這個位置。”
黃蓮香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婦人,卑微至極。
“喲,好一個嬌氣的貴夫人!”那胖婦人卻不肯放過她,依舊嘲諷道:“可惜你沒這富貴命,還不快些幹活,在這裡與我廢嘴皮子,耽誤了活計,仔細我讓掌櫃的扣你工錢。”
黃蓮香垂下了頭,手上幹活的速度加快了,一桶水接着一桶水的從井裡打,那本就彎曲了的背更往下佝偻了幾分。
宋枝站在暗處,看着黃蓮香的腰越彎越低,任誰都會替她叫屈,明明能養尊處優,兒女在膝下承歡,哪想因為一個惡人,而落得被人任意踐踏的地步,連替自己辯駁都不能。
“哎,來個人,”從樓裡跑出一個夥計來,大聲喊道:“應娘子,你快支個人去将客人用的茅房清理一下,若晚了,二掌櫃該罵人了。”
“好勒,我這就叫人去。”那胖婦人轉身喊道:“黃婆子,你快去。”
黃蓮香用力地點了點頭,拿起角落放着的掃帚等一應工具,就向客人用的茅房走去。
許是後院太忙碌了,無人察覺到宋枝這個外人進來了,宋枝輕聲地跟上了黃蓮香,停在遠處,默默地觀察黃蓮香。
看着黃蓮香熟練地清理臭氣熏天的茅房,一個接着一個,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的麻木,似乎早已接受了這樣的生活。
黃蓮香清理完,繞過客人區域,往後院的洗碗房去,不想被一個樓裡的夥計攔住了去路,“哎,你去牡丹閣打掃一下,方才有客人打碎了碗碟。”
黃蓮香很驚訝,随即連連擺手,示意自己做不了這事。
“今日事忙,人手不夠,讓你去打掃一下,就這般推三阻四的,難道說你們後院的人個個都是大爺,使喚不得?”
“嗚嗚——”黃蓮香手擺得更厲害,想說她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她如此形容,若去了前廳驚了貴客,怕是要被管事的責罵。
“快去!”夥計把手裡頭的東西往黃蓮香手裡一塞,飛奔跑去上菜了。
黃蓮香碰了碰臉上的面巾,又害怕事情處理得不及時,被人抓住小辮子趕了出去,她這樣的人能有個容身之處來之不易,不能搞砸了。
黃蓮香低着頭進了前廳,她這樣的人沒資格進入前廳,更何況是上樓去貴賓在的雅間,尋了好一會兒,她才尋到了牡丹閣。
門外有丫鬟守着,見她手裡拿着抹布,挑了下眉頭便将門打開來,道:“快進去吧,仔細些,别驚擾了房内的夫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