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中的騷動還沒來得及沸騰,就被一旁盯着的牛頭甩了一空鞭,于是紛紛低下頭,權當什麼都沒有看到。
做人的時候當牛做馬,沒想到做了鬼還要被牛馬欺負,什麼世道啊!
沈沂之面色僵硬,心知再跑已來不及,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女孩奔到自己面前,素白小手伸到自己眼下,脆生生的聲音仿佛催命鈴般在他耳邊炸響。
“我要的纏枝花簪呢?還有我的裙子!現在的人間有那麼多好看的裙子,你多買些給我。對了,我上次要的小荷包你帶來了嗎?我要繡杏花的,别的花樣我不要。”
被劈頭蓋臉要了一通禮物的沈沂之覺得自己這次是真的開始牙疼了。
“孟婆奶奶。”沈沂之嘗試解釋,但剛一開口就被一句誰是你奶奶頂了回來。他順口氣,重新開口,語氣放得更謙卑了,“孟婆姐姐,我的好姐姐,你知道人間現在的物價有多離譜嗎?你知道我在人間沒有任何收入嗎?你知道我差一點就去睡天橋了嗎?”
孟婆理直氣壯:“不知道,不關心,不在乎。”
“纏枝花簪?我把我自己纏巴纏巴給您行不行?放過我吧,我為地府打了七百三十六年的工,我連人間的一杯咖啡都買不起!”
看似老實排隊實則偷聽的鬼魂們面露感慨:好可憐啊,原來地府的鬼神也會吃貧窮的苦?
“我不管!你上次走的時候我都和你交代了,你這次必須給我。”孟婆雙手叉腰,仰着頭,一副氣呼呼的模樣,“你不給我,我就把你府裡的那些寶貝塞鍋裡和湯一起煮了!”
還在排隊等着喝孟婆湯的鬼魂們紛紛露出震驚的神情:???
他們齊刷刷扭頭看向牛頭,希望對方能出面阻止,牛頭很是高冷地又甩了一記空鞭以作警告,于是衆鬼再次低頭,内心呐喊。
千萬不要在孟婆湯裡加奇怪的東西啊!!!
“煮煮煮,你随便煮。”沈沂之看了一眼排隊的鬼魂,眼尖得從靠後的位置裡找到了一死狀凄慘的中年男人,臉色微變了變。
“好姐姐,你要的那些我雖然都沒有,但是我這兒有顆珍珠,你想不想要?”沈沂之蹲下身,仰着頭看孟婆,眼神像是可憐巴巴的小狗,“七百多年前的東海明珠,到現在都不褪色,和綢帶一起穿在你頭發裡,肯定好看。”
孟婆眨巴着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看沈沂之,伸手摸了摸自己頂着的發髻,那上面光秃秃的,隻有一根素色的發帶。
孟婆問道:“真的?”
沈沂之用力點頭:“真的,比閻羅王那老不死的貞操還真。”
孟婆于是笑開來:“那好,你給我珍珠,我就不生你氣了。”
“那姐姐得幫我個忙才行。”沈沂之使了個眼色,孟婆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精準捕捉了死相凄慘的齊宇,恍然大悟。
孟婆看看四周,确定沒有鬼敢靠近,壓低了聲音:“你讨厭那個鬼?你想怎麼整他?”
“那個垃圾逼死妻子,還想謀财害命,惹得人間出了大麻煩。”沈沂之從袖中摸出乾坤袋,又從乾坤袋裡掏了半天,找到了那顆核桃大小的珍珠。
孟婆看着他手中瑩潤生輝的珍珠,眼睛發亮:“好漂亮!”
沈沂之挑了根和孟婆衣服顔色相稱的發帶,認認真真替小姑娘重新挽了發。那顆珍珠被發帶纏住固定在發髻中,襯得孟婆的發烏膚白,更添俏麗之色。
孟婆眨了眨眼,面露期待,還有些難言的羞赧:“好看嗎?”
“好看。”沈沂之笑道,“地府就數孟婆姐姐最好看了。”
“真的?”孟婆眼睛亮晶晶的,得到沈沂之又一次肯定的回答後摸了摸自己新得的珍珠發帶,臉上滿是歡喜的笑,嘴上自然把話題繞了回來,“你想我怎麼幫你?”
沈沂之面上笑意更深:“姐姐給他的湯裡加點料吧,别讓他過得那麼輕松就行。”
“你想往裡面加什麼?”孟婆歪頭,“死蟑螂還是臭老鼠?或者給他加點忘川河裡惡鬼留下的毒液?”
她問得熟練又自然,顯然這樣的交易不是第一次了。
“都行,最好有的都加上。”沈沂之用平和的語氣說出了最可怕的建議,“他的湯裡少點原料,後面才好走得慢些。”
孟婆湯令鬼忘卻前世,可保後續投胎,功效卻不止這個。
若是沒有飲全孟婆湯,這奈何橋便不好走。
奈何橋下的忘川河中多的是瘴氣惡鬼,等着從這些鬼魂中撕扯下一絲半點的精氣,填補那無盡的餓欲。
鬼魂少了幾分精氣,被吸走些陰壽都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沒有鬼差會過問這些芝麻小事。
更不用提想做這件事情的是沈沂之。
孟婆認真看了會兒沈沂之,又摸摸發間的那顆珍珠,秉持着拿人手短的真理點頭答應下來:“好吧,那下次你要給我帶簪子。”
沈沂之笑着應下,一把将小姑娘抱起來單手托着往大鍋邊走。
孟婆晃蕩着腳丫,心情很好。
沈沂之将孟婆送回煮着湯的大鍋前,特意将她重新放到了細犬背上:“大黑怎麼又瘦了?餓了就去咬老不死,可别和他客氣。”
被喚作大黑的黑犬擡起頭懶洋洋地汪了一聲。
他說完又和一邊的牛頭揮了揮手:“我先走了,你加油值班,記得替我和馬面也問個好。”
頂着巨大牛頭的鬼差略一點頭,開口是與之不相符的低沉男聲,頗為磁性:“将軍走好。”
“對了。”走到一半的沈沂之忽然回頭,“孟婆奶奶,你下次記得把身上那套裙子換了,按照現在人間的說法,你穿的這是影樓風,不尊重曆史。”
剛拿起大勺準備重新投入工作的孟婆一愣,然後揮舞着勺子狠狠砸向大鍋:“沈沂之!!!!”
沈沂之麻溜跑遠了,徒留排隊的衆鬼打着哆嗦,一個個把頭垂得更低了。